第858章 斛律家的选择(1/2)
深夜·邺城·斛律府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斛律府邸的大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寒意与窥探隔绝。
斛律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手臂微微颤抖的父亲斛律金穿过庭院,步入温暖却气氛凝重的正厅。厅内烛火跳动,映照着父子二人同样严峻的面容。
刚一落座,斛律光压抑了一路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的硬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着屈辱与后怕的火焰:“父亲!今夜之事……若非您老人家素来谨慎,留有后手,孩儿……孩儿恐怕就……” 他声音哽咽,无法想象自己若晚到一步,父亲会遭遇什么。
斛律金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尽管心中同样波澜起伏,但数十年沙场与朝堂的风雨早已让他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事。他抬起手,示意儿子稍安勿躁,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洞悉世事的疲惫:“明月(斛律光字),从天子突然派和士开传我入宫‘叙旧’时,为父便知事情不对。那等时候,那般阵仗……哼。”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却比明言更令人心寒。
“既如此,天子不仁在先!” 斛律光霍然站起,年轻英俊的脸庞因激动而微微涨红,拳头紧握,“父亲,我们何苦再为他高家卖命?不如……不如就此反了!以我斛律家在军中的威望,振臂一呼,再联合军中大将……或者,索性投奔汉王刘璟!阿羡不是在汉国吗?去了汉国,我们一家……”
“住口!” 斛律金厉声打断,目光如电,直视儿子。他并非不动心,而是考虑得更深、更远。“明月,你太冲动了!天子……至少眼下,并未对为父造成实质伤害,今夜也只是‘试探’。若因一次猜忌、一番未遂的阴谋,便举家叛逃,这叫以下犯上,这叫不忠不义!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斛律氏?史笔如铁,会如何书写?”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退一步讲,即便我们真去了汉国。汉王或许一时能用我等,以示宽宏。可汉国那些文武大臣呢?那些跟随汉王起于微末的元从呢?他们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两个‘走投无路’才去投靠的北齐降将?猜忌、排挤、冷眼……这些,你想过吗?为父老了,受些委屈无妨,可你和阿羡的前程,斛律家的未来,不能毁在一次意气用事上!”
斛律光被父亲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但眼中的不甘与忧虑并未散去,他急切道:“可是父亲!天子自从中了那‘柔然之水’奇毒,虽侥幸未死,性情却愈发暴戾难测,行事乖张,简直……简直如同疯魔!和士开那等小人又日夜环绕,谗言不断。这次是针对您,下次呢?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落下,孩儿……孩儿寝食难安啊!”
斛律金何尝不知其中凶险?他眉头紧锁,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正在苦苦思索破局之策。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门房压低声音却又清晰无比的禀报:“郎主,门外有人从门缝塞进一张纸条。”
斛律金心中一动:“拿进来。”
片刻,一名心腹家仆将一张折叠得小小的纸条恭敬呈上。斛律金展开纸条,借着跳动的烛光看去,只见上面是一行仓促却熟悉的笔迹,内容却让他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天子恼怒明月至孝,拒征高句丽。和士开进谗言:‘欲绝其孝,莫若先除其源’。金公危矣!慎之!慎之!”
寥寥数语,信息量却大得惊人!斛律金历仕高欢、高澄、高洋三代君主,在宫中、朝中自然也有自己的耳目和生死之交。这字迹和传信方式他认得,是宫里一位位阶不高却位置关键的老朋友。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愤怒涌上心头。他为高家征战一生,满门忠烈,换来的竟是君王如此猜忌,甚至要用杀害父亲来“成全”儿子的“忠诚”?何其荒谬!何其歹毒!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默默地将纸条递给了一旁焦急等待的儿子。
斛律光接过纸条,快速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因极致的愤怒而涨红,握着纸条的手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混账!昏君!奸佞!天底下……天底下哪有这等道理?!为了逼臣子出征,竟要杀臣之父?!这……这简直是禽兽不如!” 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再次提剑入宫。
就在斛律光即将被怒火吞没、做出不理智之举的刹那,斛律金猛地开口,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决断后的轻松:“明月,冷静!”
斛律光看向父亲。
斛律金缓缓道:“明日一早,你就进宫,向天子请罪,并主动请缨,挂帅出兵,北上抵御高句丽、库莫奚、契丹。”
“什么?!” 斛律光以为自己听错了,急道,“父亲!这岂不是正中那昏君和奸臣下怀?而且我一走,您……”
斛律金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目光深邃:“傻孩子,正因为你主动请缨,并且立刻离京北上,天子眼下才更不会动我。你的忠心和你的能力,是他此刻需要的。你若抗旨不走,或者表现出任何不满,才是真的将刀递到了他们手上,他们立刻就有借口对我们父子下手。记住,你在外手握重兵,为父在邺城,才最安全。这叫‘投鼠忌器’。”
斛律光恍然大悟,但眼中担忧依旧:“可是父亲,边患凶险,此去……”
“我斛律家的男儿,还怕打仗吗?” 斛律金眼中闪过一丝睥睨,“正好,借此机会,远离这是非之地,手握兵权,静观其变。” 他压低声音,“至于投奔汉国之事……暂且按下,莫要再提。你先专心打好这一仗,打出我斛律家的威风,也打出你的资本。其他的……为父自有安排。” 他给了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斛律光看着父亲沉稳如山的面容,心中稍安,重重点头:“孩儿明白了!”
侍奉父亲安歇后,斛律光退出房间,站在廊下,望着北方晦暗的星空,心中已是一片冰火交织。
忠诚与背叛,家族与君王,生存与道义……重重枷锁压在肩头,但他知道,从此刻起,有些路,必须开始谋划了。
翌日清晨·皇宫寝殿
天色微明,斛律光已一身戎装,等候在寝殿外。得到宣召后,他大步走入。殿内弥漫着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颓靡气息。皇帝高洋半躺在御榻上,面色青白,眼神时而浑浊时而锐利。宠臣和士开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勺温粥喂到他嘴边,举止亲昵逾矩。
斛律光对眼前这不堪入目的一幕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铠甲铿锵作响,声音洪亮而清晰:“臣斛律光,昨夜深思,自觉有负圣恩!臣虽忧心父亲年迈,然国事为重,边患紧急,岂可因私废公?臣知错!恳请陛下允准臣戴罪立功,率军北上,讨伐高句丽等部,以赎前愆!”
高洋缓缓咽下粥,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在斛律光脸上停留片刻,才慢悠悠地道:“侍奉父亲,乃人伦大孝。爱卿……何错之有啊?” 语气飘忽,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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