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命运的分岔口(1/2)
天保五年·十一月三日·邺城·皇宫
万幸的是,高洋饮下的毒药剂量不足以致命。经过宫中太医和召集来的各地名医长达半个月的全力抢救,这位疯狂的皇帝竟奇迹般地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然而,剧毒已对他年轻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重创。他左边身体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瘫软无力,如同不属于自己。更残酷的消息来自那位须发皆白、战战兢兢的老太医,他在无人时悄悄俯首禀报:“陛下……剧毒已深入肺腑,损伤根本……老臣……老臣无能……恐……恐龙体……难以撑过明年秋日……”
“一年……不到一年……”高洋虚弱地躺在龙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宫殿上方那描绘着祥云仙鹤的彩绘大梁。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才刚刚登基几年?他还没有完成自己所有的“功业”,还没有让天下人都畏惧他高洋的名字,怎么就……要死了?他才不到二十岁啊!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迫近地笼罩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对江山社稷未来的无边焦虑。他死后,这大齐该怎么办?他唯一的儿子高殷,还只是个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刚满三个月的婴儿!难道……难道要把这万里江山,交给那个心思深沉的六弟高演吗?他不甘心!一想到高演可能会坐上这个位置,他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就在他思绪混乱、心潮起伏之际,寝殿内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半空中,竟然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虚影——他的长兄,已故的文襄皇帝高澄!
但与以往那个严厉斥责、面目狰狞的兄长不同,此刻的高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和蔼与慈祥,甚至泛着淡淡的、不属于人间的微光。他悬浮在空中,声音柔和,充满了诱惑:“二弟……你来了?你看,你治理天下太累了,殚精竭虑,日夜忧思,现在……终于可以放下这沉重的担子了。来,跟为兄走,跟父亲团聚,我们一起到天上去,过那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
高洋的意识本就因毒伤和药物而有些模糊,此刻见到这颠覆印象的兄长幻影,心神更是摇曳。他艰难地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伸向虚空,眼神迷茫中带着一丝渴求,声音沙哑地问:“天……天上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真的……真的无忧无虑吗?”
高澄的笑容愈发灿烂,语气循循善诱:“当然!天上有我们的至亲骨肉啊!有父亲,他一直在等你;还有韩妃,她为你打理好了仙宫;还有我们的弟弟们——阿浚(高浚)、浟儿(高浟)、涣儿(高涣)……他们都盼着你呢!哦,对了,还有你的阿兰,她也一直在等你……”
高洋听着这些名字,脸上的迷茫渐渐被惊恐取代!高浚、高浟、高涣……这些人,不都是被他亲手或间接害死的弟弟吗?!韩妃也是被他砍死!父亲高欢若是知道他对兄弟子侄做的那些事……还有阿兰……
这哪里是什么天堂团聚?!分明是冤魂索命的修罗场!地狱也不过如此!
“啊——!!” 高洋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烙铁烫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用尽力气嘶声尖叫:“狗贼!你不是我大哥!你是来索命的恶鬼!我不去!我不去!我是天子!我是真龙天子!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休想近身!滚!给我滚!!”
门外值守的禁卫军士听到寝殿内传来的疯狂嘶吼和咒骂,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又无奈的眼神,下意识地站得离殿门更远了些。
这几年,皇帝“发病”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可怖,之前还有个不懂事的内侍听到动静进去查看,结果被高洋用玉枕活活砸碎了脑袋。现在,谁都知道,里面那位疯皇帝发作时,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高洋中毒初时,邺城朝野上下,无数官员在私底下弹冠相庆,暗自祈祷这个疯子皇帝最好就此一命呜呼,让朝廷换一个哪怕平庸但至少正常些的君主。但随着高洋顽强苏醒、并且神智似乎并未完全丧失的消息逐渐传出,那些曾经偷偷庆祝的官员们,一个个又如丧考妣,脸色灰败,只能在心里偷偷咒骂老天无眼,为何不让这暴君早点归西。
然而,高洋中毒重伤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仅在国内流传,也迅速传到了遥远的东北边境。
高句丽·国内城
高句丽国王高宝延接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密报后,眼中精光爆射,立刻召集心腹:“齐帝高洋中毒,国内必乱!此乃天赐良机!” 他迅速派出使者,联络北方的契丹、库莫奚等部族,许以重利,约定共同出兵,劫掠侵扰北齐东北边境的平州(今辽宁朝阳一带)、营州(今辽宁锦州一带)等地,试探北齐虚实,并攫取实际利益。
很快,平州刺史傅伏、营州刺史慕容俨的八百里加急求援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入邺城皇宫。
躺在病榻上批阅文书的高洋,看到东北边境告急的奏报,蜡黄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他强撑着精神,决定派遣大将挂帅出征,击退这些趁火打劫的蛮夷。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中领军、平营安三州都督——斛律光。
但很不巧,或者说,是某种微妙的不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斛律光的父亲,北齐元老重臣、斛律金“病倒”了。
斛律光是出了名的孝子,弟弟斛律羡如今身在汉国,邺城家中只有他一个儿子主事。
他接到皇帝的任命诏书后,竟然抗旨不遵,上表坚决推辞。他的理由很充分:“陛下,臣父年老病重,危在旦夕。为人子者,当尽孝榻前。且边境军情虽急,然有平、营二州将士固守,娄睿将军皆勇猛善战,足可御敌。臣恳请陛下另择良将,允臣留在邺城侍疾,以全人子之道!”
不得不说,高洋在不发疯、不酗酒的时候,其政治和军事眼光依然锐利得可怕。
他清楚地知道,娄睿作战勇猛,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论及统筹数万大军、协调多方部族、应对复杂边境局势的大军团作战能力,比起斛律光,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东北战事关系重大,必须派最能打、最稳妥的人去。
因此,他坚持己见,甚至连续下了三道诏书催促斛律光出征。
然而,斛律光这次异常固执,以父病为由,接连上表,言辞恳切甚至悲切,就是不肯领命。父子亲情,天经地义,高洋一时也找不到更严厉的理由强行逼迫,毕竟他还要倚仗斛律家的军事力量。
这时,一直侍奉在侧的宠臣和士开,眼珠一转,凑到高洋耳边,用他那特有的、带着谄媚又阴柔的嗓音低语:“陛下何必为此烦恼?斛律明月(斛律光字)之所以抗旨,不就是担心他那老父吗?既然他因孝而违命……那如果……他无父可孝了呢?”
高洋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转向和士开,瞳孔深处闪过一抹极其危险的光芒。是和士开又点燃了他心中的暴虐与疯狂?还是他此刻异常“清醒”的头脑中,产生了另一个更冷酷的念头?
他竟然缓缓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爱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就请士开,替朕走一趟,去斛律府上,将老将军,请进宫来吧。就说……朕甚为挂念,要亲自探望。”
和士开心中一凛,随即涌起一阵参与“大事”的兴奋,连忙躬身:“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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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府,
斛律金是真的病了,但并非什么不治之症。他是心病。这位追随高欢起家的老将,一生戎马,见证了北齐的崛起,也眼睁睁看着它在高洋的疯狂统治下日渐混乱、衰颓。朝纲败坏,忠良遭戮,宗室相残……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他是真的忧思成疾,卧床不起。
当听到下人禀报,天子近臣和士开亲自前来,宣召他即刻入宫觐见时,斛律金心中猛地一沉。多年的政治经验和沙场直觉告诉他,这绝非简单的“探望”。皇帝高洋现在自身难保,突然召见自己这个“病重”的老臣,能有什么好事?
他不敢怠慢,强撑着病体起身更衣。但在离开府门前,他暗中对一个绝对忠诚的老仆低声嘱咐:“速去中军大营,告诉明月(斛律光),就说为父被和士开强召入宫,恐有不测,让他……见机行事!” 老仆领命,从后门悄然离去。
半个时辰后,斛律金被带到了高洋的寝殿。一进殿,他就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氛。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感。高洋半靠在龙榻上,脸色灰败,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兴奋。最令人不安的是,龙榻旁边,赫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的、足够关进一个人的精钢铁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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