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沉池花(1/2)
汽车驶进山谷时,风突然变了向。
原本顺着车窗钻进来的阳光,被一阵卷着草木碎屑的风撞得七零八落,落在仪表盘上,碎成晃动的光斑。
苏青抬头,看见远处的沉池方向,升起一缕极淡的白烟,像谁在水面上点了炷香,烟柱笔直地往天上钻,被风一吹,却不散,反而凝得更实了些。
“那是什么?”她指尖抵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压不住心底的悸动。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车窗外的树影在他侧脸扫过,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把他眼底的凝重遮了一半。“不清楚。”他踩了脚油门,汽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猛地一跳,“但不是烟。”
苏青没再问。她知道陈默的意思——那东西太静了,静得不像自然该有的东西,倒像根系在天上的线,一头拴着沉池,另一头,不知道藏在云的哪片影子里。
念安的蓝布衫被她放在腿上,衣角的锁阳花绣纹在颠簸中轻轻晃,像活过来的蝶。她伸手摸了摸,布料上还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温度,像小家伙刚脱下来似的。
胸口的种子突然动了一下,很轻,像心跳漏了一拍。苏青按住那片衣料,能感觉到种子在发烫,比刚才雾母洞里的温度还要高些。
“它在反应。”陈默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他没回头,视线紧盯着前方的路,“沉池那边一定有什么东西。”
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长得越来越密,枝叶几乎要搭在一起,把天空遮得只剩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像撒了把碎金子。
空气里开始有味道了,不是雾母洞的腥甜,是种很淡的香,像沉池边那些白色小花的味道,但更清冽些,混着水的湿气,往人鼻子里钻。
苏青打开车窗,香得更浓了。她深吸一口气,那香味顺着喉咙往下滑,落在胸口,种子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了些,不再烫得人发慌。
“快到了。”陈默说。
话音刚落,前面的树影突然分开,露出一片开阔的水域。
是沉池。
池面比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平静,像块巨大的黑曜石,倒映着头顶的碎云。池边的白色小花开得正盛,一朵挤着一朵,把池岸铺成了白色的毯子,花瓣上沾着水珠,在光里闪着亮,像撒了层银粉。
但刚才看见的那缕白烟,不见了。
苏青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听见“哗啦”一声响。
是从池中央传来的,像有什么东西从水里钻了出来,带起一圈涟漪。涟漪往四周荡开,撞在岸边的花丛里,惊起几只黑色的小虫,扑棱着翅膀飞进花丛深处。
陈默已经握紧了工兵铲,站在苏青身边,眼神警惕地盯着池面。“别动。”他低声说,声音压得很沉,“水里有东西。”
苏青没动。她的目光落在池中央,那里的水面正在慢慢凸起,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浮上来。凸起的地方越来越高,水纹一圈圈往外扩,把白色小花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然后,她看见了。
是个影子,在水里慢慢清晰起来。
不是鱼,不是水草,是个人形的影子,四肢俱全,甚至能看清蜷曲的手指。影子的颜色很深,像墨汁化在水里,随着水面的波动轻轻晃,像随时会散掉。
“是守墓人?”苏青的声音有点发紧。她记得守墓人说过,他守着沉池,几乎不离开这里。
陈默摇了摇头:“不像。”他指着影子的头部,那里的轮廓很模糊,但能看出没有戴斗笠,“守墓人从不离斗笠。”
影子还在往上浮,离水面越来越近。苏青甚至能看见它的头发,在水里散开,像一团黑色的海藻,随着涟漪轻轻摆动。
突然,影子停住了。
就停在离水面一寸的地方,不再上浮,也不再下沉。它的脸对着岸边,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苏青能感觉到,它在看他们。
一股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苏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陈默身上。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别怕。”他说,声音很稳,“它没动。”
确实没动。影子就那么悬在水里,像幅被冻住的画。池面恢复了平静,刚才的涟漪已经荡到岸边,打湿了最外层的花瓣,白色的花瓣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往下垂着,像在鞠躬。
空气里的香味突然变浓了,浓得有些呛人。苏青皱了皱眉,那香味里夹杂着一丝别的味道,很淡,像……血腥味。
她低头看了看胸口,肚子又开始发烫了,比刚才更厉害,像揣了块小火炭。衣料下的皮肤被烫得有点疼,她忍不住想把它拿出来,却被陈默按住了手。
“别碰。”他的眼神很严肃,“它在示警,这东西危险。”
话音刚落,池里的影子突然动了。
不是整个动,是手指。
它的右手手指慢慢抬起,在水里划出一道弧线,指向岸边的花丛。动作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指尖划过的地方,水纹变成了淡淡的金色,像有根金线在水里游走。
苏青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花丛里没什么特别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开得正热闹。
“它在指什么?”她问。
陈默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离池边更近了些。他的目光扫过花丛,突然停在一处,眉头皱了起来。
“那里。”他低声说,指着花丛深处的一个角落。
苏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一沉。
花丛深处,有一朵花和别的不一样。
不是白色的,是红色的。
很艳的红,像血泼在上面,花瓣层层叠叠,比周围的白花大了一圈,在白色的花丛里,显眼得像个伤口。更奇怪的是,它的花瓣上没有沾水珠,反而泛着一层油光,像刚被人抹过什么东西。
“锁阳花……”苏青喃喃自语。她记得守墓人说过,锁阳花是白色的,开在沉池边,能安神,能驱邪。从没听说过有红色的。
陈默已经走了过去,蹲在那朵红花前,仔细看着。他伸出手,想碰,又停住了,指尖悬在花瓣上方,微微发抖。
“不对劲。”他说,声音里带着困惑,“这花的根……”
苏青也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朵红花的根不是扎在泥土里,而是……扎在一块黑色的东西上。
那东西半埋在土里,露出来的部分像块腐烂的木头,表面黏糊糊的,沾着几根红色的须子,须子的另一端,就缠在红花的根上,像在给它输送养分。
“这是什么?”苏青的心跳得厉害,她认出那黑色的东西上,有一块熟悉的布料碎片,蓝布的,边缘绣着半朵锁阳花。
是守墓人的斗笠!
苏青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她伸手想去挖开泥土,看看
“别碰!”他的声音很急促,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东西有问题!”
他指着那块黑色的东西,苏青这才看清,斗笠碎片的边缘,有金色的纹路在慢慢游走,像细小的蛇,钻进泥土里,消失不见。而那些红色的须子,正随着金色纹路的游走,一点点变粗,颜色也越来越深,像吸饱了血。
“是余烬的根须。”陈默的声音发颤,“和雾母洞里的一样,但颜色不一样,更……凶。”
苏青突然想起雾母洞里那些被锁阳草种子腐蚀的根须,是黑色的,而眼前这些,是红色的。
“为什么是红色的?”她问。
陈默没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那朵红花上。红花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花瓣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在呼吸。然后,它的花蕊里,慢慢渗出一滴红色的液珠,像血,顺着花瓣往下滑,滴在那块黑色的东西上。
液珠落下的瞬间,那块黑色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发出“嗤”的一声,像肉被烫熟的声音。金色的纹路猛地亮了起来,在黑色的表面游走得更快了,像在狂欢。
池里的影子也动了。
这次是整个身体,它慢慢往上浮,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
苏青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不是人,也不是鬼。
是个用根须和水草编织成的人形,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滑的黏液,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它的脸是用两块白色的花瓣拼起来的,花瓣上画着两个黑洞,像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岸边的红花。
“它在保护那朵花。”苏青说。
陈默没说话,他慢慢站起身,手里的工兵铲握得更紧了。“它不是在保护,是在看守。”他说,“看守这朵花,还有
东西,到底是什么?守墓人怎么了?
胸口的种子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烫得她几乎要抓不住。苏青低头按住胸口,能感觉到种子在挣扎,像要从她怀里冲出去,扑向那朵红花。
“它想过去。”她对陈默说,声音里带着不安,“这花对它很重要。”
陈默的目光在红花和池里的影子之间转了一圈,突然说:“守墓人可能出事了。”
苏青的心猛地一揪。
“你看那朵花的位置。”陈默指着红花周围,“别的花都长得很密,只有这里,空出了一块,像有人特意把花移开了,就为了让这朵红花能长出来。”
苏青仔细一看,果然。红花周围的白花都长得稀稀拉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茎秆歪歪扭扭的,有的甚至断了,只剩下半截,插在泥土里。
“是守墓人自己弄的?”她问。
“有可能。”陈默蹲下身,用工兵铲的边缘轻轻拨开红花旁边的泥土,“他可能发现了什么,想用这朵花做标记,或者……封印什么。”
工兵铲碰到了那块黑色的东西,发出“咔”的一声,像碰到了硬壳。陈默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铲刃插进泥土,往上一撬。
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碎片被撬了出来,带着湿漉漉的泥土。
苏青看清了,那不是木头,是块骨头。
骨头的表面很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上面缠着几根红色的须子,须子的末端钻进骨头的缝隙里,像在吸食什么。而那块蓝布碎片,就嵌在骨头的一端,绣着的锁阳花已经发黑,像被火烧过。
“是人骨。”陈默的声音很沉,“看大小,像是手指骨。”
苏青的胃里一阵翻腾。她移开目光,看向池里的影子,影子还在水面上悬着,花瓣拼的脸依旧对着红花,一动不动。但苏青注意到,它的手指,正一点点往回收,指尖的金色水纹也淡了下去。
它好像在害怕?
害怕这朵红花?还是害怕他们?
“把它放回去。”苏青突然说,声音有些发颤,“我们不该动它的。”
陈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把那块骨头轻轻放回原处,用泥土盖好,又把周围的白花扶了扶,尽量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刚想说什么,池里突然传来“咕嘟”一声。
是气泡。
很多很多的气泡,从池中央冒出来,一串接着一串,像煮沸的水。刚才那个根须人形的影子,在气泡里慢慢变得模糊,像被水泡化的墨。
“它要消失了?”苏青问。
陈默摇了摇头,眼神更警惕了:“不像。”
果然,影子没有消失。它在气泡里扭动起来,根须和水草组成的身体开始膨胀,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刚才还模糊的轮廓,现在能看清它的胳膊和腿,甚至能看见它身上缠着的水草,在水里漂荡,像长长的头发。
然后,它的脸动了。
两块白色的花瓣慢慢分开,露出中间一个黑洞洞的嘴,里面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红色须子,像无数条小蛇,在里面蠕动。
“它要出来了!”陈默把苏青往身后拉了一把,工兵铲横在身前,“离池边远点!”
苏青刚后退了两步,就听见“哗啦”一声巨响。
根须人形从水里猛地窜了出来,带着漫天的水花,扑向岸边。它的速度快得惊人,像道黑色的闪电,转瞬就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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