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余烬根源(2/2)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山谷里炸开,惊飞了一群栖息在树上的鸟。
前方的路中央,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
不是假守墓人。
是真正的守墓人。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苍老,背驼得像座桥,手里的竹杖断了半截,杖头的锁阳草枯得只剩杆,黑黢黢的,像根烧过的柴。他的眼睛陷在眼眶里,却亮得惊人,像两簇没被风吹灭的火星。
“你怎么在这?”苏青降下车窗,风灌进来,带着股山外的尘土味。
守墓人没说话,只是抬起断杖,指向陈默。
苏青的心一沉,回头看后座。
陈默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眼神平静得像潭死水。但他的瞳孔深处,有极淡的金色在流转,像沉在水底的沙。
“他……”苏青的声音发紧。
“余烬钻进去了。”守墓人的声音比竹杖还干,“在你救念安的时候,顺着根须爬进去的。”
陈默突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很陌生,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划过那道淡绿色的痕迹,眼神里带着点玩味:“老东西,你倒看得清楚。”
这声音不是陈默的。
苏青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这声音尖细,像无数根须在摩擦,和那个假守墓人一模一样!
“它在操控他!”苏青想去拔车钥匙,手腕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是陈默。
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副驾驶,手指像铁钳一样攥着她的腕子,指尖冰凉,却带着股灼热的力道,像有火在皮肤下烧。
“别乱动。”他歪着头看她,瞳孔里的金色越来越浓,“不然,我不敢保证他的身体会怎样。”
“放开她!”守墓人突然举起断杖,朝着车窗砸过来。
断杖还没碰到玻璃,就被陈默一脚踹飞。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个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的人,脚尖带起的风刮得苏青脸颊生疼。
“老东西,上次让你跑了,这次还敢来碍事?”陈默的嘴角咧开,露出个诡异的笑,“你以为那半块玉佩真能护住你?”
守墓人踉跄着后退几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半块玉佩,红得像血,和念安攥着的那两块不一样,上面刻的不是锁阳花,是道扭曲的纹路,像根缠绕的根须。
“这是‘镇’。”守墓人把玉佩举到胸前,苍老的手在发抖,“当年你爷爷留下的,专门用来镇余烬的‘回响’。”
玉佩碰到阳光,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像块烧红的烙铁。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攥着苏青的手猛地松开,捂住自己的头,发出痛苦的闷哼。
“啊——”
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脖颈处的淡绿色痕迹重新浮现,并且迅速变黑,像被墨汁浸染。
“趁现在!”守墓人嘶吼着,把玉佩往陈默身上扔,“用它压住余烬!”
苏青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飞来的玉佩,转身就往陈默额头上按。玉佩滚烫,像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烫得她指尖发疼,但她死死攥着,不敢松开。
“滋啦——”
玉佩接触到陈默皮肤的地方,冒出白烟,发出烤肉般的响声。陈默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瞳孔里的金色和黑色疯狂交织,像两团打架的火焰。
“念安!”苏青大喊。
后座的念安突然睁开眼,胸口的金色胎记爆发出强光,像颗小太阳。它从后座飞起来,小小的手按在陈默的后心,金色的光芒顺着脊椎往上爬,与玉佩的红光在他头顶交汇。
“吼——”
陈默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一股黑色的雾气从他嘴里喷出来,像条被掐住的蛇,在空中扭曲了几下,朝着守墓人扑过去。
守墓人早有准备,举起断杖,杖头的枯锁阳草突然亮起微光,黑色雾气一碰到那光,就像冰雪遇火般消融,只留下股刺鼻的焦味。
“这是最后一丝‘回响’。”守墓人喘着气,脸色比纸还白,“暂时……压住它了。”
陈默的身体软了下去,苏青赶紧扶住他,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惨白,像刚经历过一场大病。脖颈处的黑色褪去,淡绿色的痕迹也变得极浅,几乎看不见了。
念安落在陈默胸口,小小的身子直打晃,胸口的金色胎记又淡了下去,像快要熄灭的烛火。它把那两块合璧的玉佩塞进苏青手里,然后指了指守墓人。
守墓人正捂着胸口咳嗽,嘴角渗出点黑血,那半块刻着根须纹路的玉佩掉在地上,已经碎成了几片,红得像血的玉屑在阳光下闪了闪,然后彻底失去了光泽。
“老东西!”守墓人抬头看苏青,眼神里带着种决绝的亮,“余烬的本体不在陈默身上,也不在沉池里。”
“在哪?”苏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在念安心里。”
苏青愣住了,像被雷劈中。
念安似乎听懂了,小小的身子缩了缩,往陈默怀里钻了钻,右眼的绿光里闪过一丝恐惧,像个被说中心事的孩子。
“当年你外婆把余烬封进自己身体,临死前又把它转移到了念安身上。”守墓人咳着血,声音越来越低,“她说……只有‘纯粹’的容器,才能暂时困住它。”
“纯粹的容器?”
“就是没有执念的人。”守墓人笑了笑,笑得很凄凉,“念安是新生的,心里干净得像张白纸,余烬在它那里,暂时不会作祟。可一旦它有了执念……”
他没说完,但苏青懂了。
一旦念安有了牵挂,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或事,余烬就会利用这份执念,彻底占据它的身体,像当年的外婆一样。
难怪假守墓人说念安是容器。
原来从一开始,余烬就在它心里,像颗埋好的种子,只等一个发芽的契机。
“那……那怎么办?”苏青的声音发颤,抱着陈默的手在发抖。
守墓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来:“这是锁阳草的种子,晒干的,能暂时压制余烬的躁动。”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但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除掉它……得去‘雾母洞’。”
“雾母洞在哪?”
“哀牢山最深处,从来没人去过。”守墓人的眼睛开始涣散,“那里有雾母的本体……是外婆当年亲手封印的地方。只有找到本体,才能把余烬从念安心里引出来,一起灭掉。”
他的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声音。手里的断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杖头的枯锁阳草彻底碎了,像捧被风吹散的灰。
苏青看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这个守墓人,从一开始就在默默守护,用自己的方式,完成着对爷爷的承诺。
现在,他也走了。
只剩下他们。
还有一颗埋在念安心里的,随时可能发芽的种子。
陈默在这时醒了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苏青,声音哑得厉害:“我……怎么了?”
苏青没告诉他真相,只是把布包塞进他手里:“守墓人给的,能安神。”她把那半块碎玉佩捡起来,玉屑扎得指尖生疼,“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落脚。”
陈默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把念安抱进怀里,小家伙还在发抖,小小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汽车重新发动,驶过守墓人的尸体时,苏青没有回头。
后视镜里,老人的身体渐渐被风吹来的落叶覆盖,像盖了层薄被。只有那半块碎玉佩的红,在落叶间闪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
像从未存在过。
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离城市越来越近。高楼的轮廓在远处浮现,像群沉默的巨人。
苏青把车停在一家民宿门口,这里离市区远,安静,适合暂时落脚。
陈默抱着念安下车,小家伙已经睡着了,胸口的金色胎记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把它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它好像很累。”陈默坐在床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念安的脸颊。
苏青把锁阳草种子拿出来,放在桌上:“守墓人说,这个能让它睡得安稳点。”她没提雾母洞,也没提余烬在念安心里的事,“我们先在这住几天,等你好点了再说。”
陈默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布包上,眼神里带着点复杂:“我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没有。”苏青避开他的目光,“你只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念安,手指在它胸口的胎记上轻轻划着,像在描摹什么。
苏青转身去烧水,水壶的鸣笛声尖锐,像在刺破某种平静。她看着窗外的天,太阳正在落山,晚霞红得像血,把云都染成了诡异的颜色。
她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雾母洞还在哀牢山深处等着他们,余烬在念安心里蛰伏着,陈默身体里或许还残留着余烬的气息。
这一切,都像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而那根弦的另一端,系着的是念安的命,是陈默的命,或许……还有她的。
晚上,念安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烫得像块烙铁,胸口的金色胎记亮得惊人,金红色的光芒透过被子渗出来,像团跳动的火焰。
它一直在说胡话,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小手不停地抓着空气,像在抗拒什么。
陈默急得团团转,苏青按照守墓人的嘱咐,把锁阳草种子熬成水,想喂给它喝,可念安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
“怎么办?”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抱着念安的手在发抖。
苏青看着念安胸口的光芒,突然想起守墓人的话——余烬在它心里,一旦有了执念,就会作祟。
难道……念安的执念,是他们?
它在害怕失去他们?
苏青把自己的手和陈默的手,一起放在念安的胸口。
她的手心贴着玉佩,陈默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玉佩的红光和念安胸口的金红光交织在一起,像两股拧在一起的暖流,缓缓渗进小家伙的身体里。
念安的哭声渐渐小了,抓着空气的手慢慢松开,抓住了他们的手指,小小的力道,却像攥住了全世界。
高烧退了下去,金色胎记的光芒也渐渐暗淡,恢复成淡淡的印记。
它终于又睡着了,呼吸平稳,像个真正的孩子。
苏青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
“我们去雾母洞。”陈默先开了口,声音异常坚定,“不管有多危险,都要去。”
苏青点点头,指尖的玉佩还在发烫,红得像有血在里面流。
“明天就出发。”她说,“去哀牢山最深处。”
夜很深了,民宿的灯亮着,像茫茫黑夜中的一点星火。
念安还在睡,嘴角带着点笑意,像做了个好梦。
苏青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哀牢山,山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沉默的巨兽。
她知道,这次回去,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雾母洞,雾母的本体,余烬的根源……那里藏着太多未知的危险,像一张张开的网,等着他们钻进去。
但她没有选择。
为了念安,为了陈默,也为了那些逝去的人——爷爷,外婆,守墓人。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什么,现在,轮到她了。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两块合璧的玉佩,锁阳花的纹路硌得指尖发疼,像在提醒她,这朵花的花语,除了“回家”,还有“燃烧”。
燃烧自己,照亮前路。
就像外婆当年做的那样。
苏青深吸一口气,把玉佩放回怀里,贴身藏好。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就出发。
去雾母洞。
去面对那颗埋在念安心里的种子,去面对所有未了的执念。
只是她没看到,在念安胸口的胎记里,一点极淡的金色光芒,像颗被惊醒的火星,轻轻闪烁了一下。
然后,又归于沉寂。
像在等待,等待着被引向雾母洞的那一刻。
等待着,与本体重逢。
等待着,再次燃烧。
像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