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万马齐喑,至暗时刻(1/2)
就当刘青山在宿舍整理信件的时候,《未名湖》的编辑部,已经彻底炸了锅。
所谓的编辑部,在1980年的燕园,绝对不是一个高大上的地方,它甚至不能算一个正经的办公室。它其实就是校方在中文系教学楼上,给拨的一间常年没人用的空教室。
这间教室位于顶楼,在走廊的最深处,紧挨着水房。
这个位置,注定了它的命运。
阴冷、潮湿。
冬日里,水房的管道时常因为结冰而罢工,偶尔还会渗水,搞得这间编辑部门口常年结着一层薄冰,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洗不掉混合着铁锈和酸腐气息的霉味。
门口挂着一个自制的木牌子,是用毛笔写上去的,上书五个大字:“未名湖编辑部”。
那墨迹早已经有些褪色,在潮气的侵袭下晕开了一片,显得有些狼狈。木牌的边角也起了毛刺,被从走廊尽头灌进来的穿堂风一吹,在斑驳的门框上“吱吱嘎嘎”地来回晃荡。
那声音尖利、刺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透着一股子穷酸气,却又莫名叫人品出几分倔强的味道。
而此刻,
刘振云就像一个背负着神圣使命的传令兵,正朝着这个皇城发起最后的冲锋。
他从刘青山的宿舍楼里冲出来,那张薄薄的稿纸被他紧紧揣在胸口的衣兜里。
隔着一层棉衣,他仿佛依然能感觉到那纸张的温度。
不,那不是温度。
那是一股火。
一股足以燎原熊熊燃烧,照亮无数人心田的大火!
他刘振云,此刻就是那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嗯,他此刻就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是很神圣的!!
“噔!噔!噔!噔!”
他那双半旧的回力球鞋鞋底,在冻得发硬的水泥地上砸出了一串急促到令人心慌的鼓点。刚吃完晚饭,正三三两两结伴、慢悠悠走向教室或者图书馆的同学们,纷纷惊讶地侧目。
他们只看到一个身影,像一头被点燃了尾巴的野牛,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寒风。
“哎?那不是中文系的刘振云吗?”
“这……这是抢着去投胎啊?”
“疯了吧?刚吃完饭跑这么快,也不怕岔气!”
“我猜……是不是体育系的在加练?不像啊,体育系没这么瘦的……”
旁人的议论,刘振云一个字也听不见。
他的耳朵里,只有呼呼的风声,和他自己“咚咚咚”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的肺部像是被扯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得喉咙生疼。
但他不停,一秒钟都不停。
他要尽快将这首诗给送过去,第一时间让见梅师妹看到,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真正实力。
没错,能要到青山的稿子,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
整个燕大成千上万人,除了自己,谁还要到了青山的稿子?
唯有自己!!
这,就是实力!!
不容置疑!
想着这些,
他心中很是得意,很是激动,他都已经迫不及待了,想着等会儿《未名湖》那帮人看到这首诗后的那种震撼,还有见梅师妹看自己的崇拜……
刘振云就有些飘飘然,人未到,已经微醺了!
对于《未名湖》编辑部,他很熟悉。
因为编辑部所在的这栋楼,就是他们中文系的地盘。
他在这里上了快两年的课,哪个教室的门是坏的,哪个楼梯的拐角灯泡不亮,哪个教室的暖气片最热乎,他闭着眼睛都摸得清。
他甚至知道,从宿舍冲到这栋楼,最近的路是斜插过那片干枯的小树林,而不是走那条看似平坦的大路。
另外,
他还知道这个时候见梅师妹肯定在这里,因为对方在《未名湖》当业余编辑。
这业余编辑,说白了,就是个编外人员,一个好听点的志愿者。
在这个刚刚苏醒、热情四溢的年代,学生们的理想主义是纯粹的,也是廉价的。
郭见梅,纯粹就是因为自己骨子里那股对文学的痴迷,又想为《未名湖》这本刚刚创刊、承载着燕园脸面和先锋姿态的刊物做点什么,所以才主动申请了这么一个打杂的职位。
不给钱,不给名分,甚至连个正经的编辑头衔都没有。
纯粹是为爱发电。
帮忙看看稿子,跑跑腿,校对一下错别字,打扫一下那间破屋子的卫生。
仅此而已。
那么,郭见梅不想当正式编辑吗?
想!
她当然想!
不过她只是一个法律系的大一新生,无论是文学素养,还是写作功底,又或者是人脉关系,她全都不够,或者说是没有。她只能先干着业余编辑,等以后再慢慢努力想办法转为正式编辑。
可今天……今天不一样了!
刘振云的胸膛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今天,他要给见梅师妹送个大的!
他手里现在可是握着一张王牌,有了这张王牌,见梅师妹说不定就能一举转正,那以后见梅师傅看自己的目光里,岂不是该有了光?
那以后自己不就是可以和见梅师妹拉拉小手、亲亲小嘴了吗?
嘿嘿嘿嘿~~~
刘振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很大,因为他很清楚现在《未名湖》的窘迫和尴尬。
这都一月底,马上就要放寒假了!
可这个月的《未名湖》,还难产着呢!
稿子迟迟定不下来,尤其是那个能顶梁的开篇首作,连个影子都还没见着。
这几天,整个《未名湖》编辑部都笼罩在一股焦躁、沉闷的低气压里。
所有人,都在为组稿而发愁、而努力,而互相折磨。
身为业余编辑的郭见梅,这种时候,早就被抓去当壮丁了,都连轴转了好几天。
“见梅师妹,撑住!撑住啊!”
刘振云在心里狂吼。
“救星来了!”
他一口气冲上了顶楼。
五楼!
等他跑到走廊尽头,看到那个吱吱嘎嘎作响的破木牌时,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了。
他停下,双手撑着膝盖,拼命地喘息。
“呼……哈……呼……哈……”
冰冷的空气涌入滚烫的肺,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切割。
还没等他缓过这口气,一股浓重到呛人的味道就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劣质卷烟的烟雾,混合着旱烟的辛辣,还有煤炉子没有烧透而逸散出来带着硫磺味的煤气……
闻到这种味道,刘振云就笑了。
笑得无比畅快。
他知道,他来得正是时候!
刘振云直起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腿,狠狠一脚。
“砰!!!”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长吟。
刘振云整个人像是一颗小炮弹,卷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裹挟着他那颗滚烫的心,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
这间小小的堆满了破损桌椅和旧报纸的编辑部,此刻人满为患。
十几号人,挤在三四张拼凑起来的破桌子周围。
桌子上,雪片般的稿纸堆成了几座小山。
屋子中央,一个黑乎乎的煤炉子正“呼呼”地烧着,炉火映红了周围一圈人焦灼的脸。
但这微弱的热量,显然顶不住这顶楼的寒风。
那扇破窗户“哐当哐当”地响,冷风“嗖嗖”地往里灌,吹得桌上的稿纸“哗啦啦”乱飞。
屋里的空气,比冰窖还要冷。
而屋里的人心,比这空气更冷。
主编熊光同,一个戴着厚厚瓶底眼镜、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青年,正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脚下已经扔满了烟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堆。
他那件灰色的棉袄,领口蹭得油亮,袖口也磨破了。
“不行!这篇不行!”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嘶吼着,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副主编黄子坪,坐在他对面。他年纪稍长,正一个劲儿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那烟斗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疙瘩,浓重的烟雾从他面前升腾起来,让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得晦暗不明。
“啪!”
一声脆响。
小说组长王大平,一个性格火爆的山东汉子,正把一篇稿子狠狠地摔在桌上。
“妈的!”
他压低了声音咒骂,“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指着那篇稿子,对身边的人低吼:“反思,反思!天天就知道反思!能不能来点新东西?啊?就不能吗?”
诗歌组长李桐,则靠在最阴冷的墙角,闭着眼睛,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面前的稿子最少,但也最辣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审美,正在被这些所谓的“诗”反复强暴。
还有编辑朱苏理、钱伟、李汉华、汪康、姚理明、朱岩……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绝望。
以及,那个大名鼎鼎的才女查见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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