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鱼隐刀(上)(1/2)
番外·鱼隐刀(上)
黯被斩首示众的那一天,晴空万里。
——以防万一,判宗没有允许群情激愤的猫民旁观,反倒派各宗精锐弟子里三层外三层把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仿佛即将赴餐刀的是什么横行天下的洪水猛兽,而不是一位重伤不愈、韵力全失的阶下囚。
银白的锁韵阵化作流淌的上古铭文,像裹尸布一样覆盖了罪猫全身,却遮不住对方负手而立的身形、指点江山的气度。
若非正邪对垒、不共戴天,只怕有不少心神不宁者会当场跪下来,向他顶礼膜拜。
恪尽职守的三判官分散在阵列里,眼含戒备、蓄势待发:那混沌之主毕竟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独夫,若是对混沌死心塌地的魔物劫法场,他们有权先斩后奏。
赤衣如血、白眉飞扬的黑猫握着鎏金酒壶,自斟自饮,慢条斯理地品着清酒。
三声追魂炮响,惊醒一片神情恍惚的京剧猫。森绿瞳孔扫视一周,无情将酒壶磕在小叶紫檀的方案上,不动声色地提点后辈。
黯在刑台上垂眼看他,眸光淡漠,如诡谲血月悬在万古长空。
“来。”
唇齿微启,依旧居高临下的号令,像在呼唤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狗。
无情合袖一礼,然后将杯中冷酒尽数倾在地上,提了鬼头刀稳稳当当地走向刑场。猩红官袍猎猎作响,胸口正中十方普照——不知要多少勇士前赴后继,才能用血肉染就这一身锦袍。
长刀披上正大光明的金色韵光,无情高举霜刃,将刀锋悬在对方颈上三寸的位置,同时不卑不亢地开口致歉:
“黯大人,失礼了。”
黑猫懒懒散散地点着头,雄浑的音调里透着一丝不遮不掩的哼笑。这只罪大恶极的猫,死到临头依旧气定神闲、宽宏大量:“允。”
四下皆默,唯有风声入耳。
手起刀落,纷纷扬扬的血浆溅了无情满身,黏稠滚烫。
至始至终都挺拔屹立的身躯栽倒在地,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旧世代写下终章。
没有响彻天地的欢呼,没有振聋发聩的轰响。训练有素的弟子们分批离场,晕晕乎乎的面容上凝结着毫不掩饰的不可置信:黯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死了?绵延十五年的猫土大战结束了?京剧猫终于大获全胜了?
但没人能为他们答疑解惑,一如无人敢妄言天下大势。
无情踏着血,慢慢跪下身来,捧起他身首两断的旧主:白茫茫的鬈发被染作银红,绯色邪瞳半睁半闭,仿佛沉入一场永难醒来的浮生大梦。
对方凭一己之力搅动风云,掀起史无前例、惊天动地的恶战,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腥膻,如剜肉医疮般改尽江山旧。
各方势力被强行洗牌,强弱尊卑被重新定义——猫土大战将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十二宗再次拧成一股绳: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而自己会踏过他的尸骨,为新世界架桥铺路。
黯大人没有亲朋好友现存于世,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也被十二宗化整为零、逐个击破,一个个离他而去,或含恨而终,或弃暗投明……竟轮到自己这个从始至终都别有用心的贰臣为他敛尸。
判宗宗主思忖片刻,命烛龙句芒抱来大批柴草,堆在台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过往灰飞烟灭,恩怨风吹云散,恶名昭著的混沌之主命归黄泉,避之不及的阴霾山谷也只剩断壁残垣。
无情坐进太师椅里,等火烧尽,焰红的火蛇将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照得光怪陆离,飘渺如鬼影。
他就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旁侧,不饮不食,不眠不休。
“大人,这匾……?”句芒指着海水朝日图上方铁画银钩的匾额,颇有些犹疑不定。
黑猫踩着四平八稳的官步,慢慢从府门外踱入。一方方龙飞凤舞的牌匾从头顶掠过,不偏不倚地悬在横梁上:明察秋毫、为民做主、断案如神……诸如此类,感恩戴德。
乌木、紫檀、黄花梨……迥然不同的木料上不约而同地写满溢美之词,昭示着人心所向。
正红官服上显出扎染似的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暗褐色,湿重沉坠,仿若刚挣脱泥潭般满身狼藉。
公堂正中挂着“正大光明”的匾,黑底金字,飘逸恣肆、入木三分。
无情停在桌案前,擡头瞻仰,一如曾几何时,浮沉在飘忽幻惑的紫雾里,仰望他高高在上的王。
“摘了罢,”忘恩负义的判主垂下眼眉,似谓似叹:“把那块‘明镜高悬’换上。”
虎背熊腰的大猫双爪抱拳:“刑天得令~呐!”
红漆雕花的四开大门扇扇阖起,将黑猫身上的最后一层光辉也剥落殆尽。
春蚕食叶的声响在卷宗上逶迤,无情揉了揉肿胀的太阳xue,在窸窸窣窣的虫鸣中正襟危坐,继续笔耕不辍。丝竹乱耳,案牍劳形,但这是他选定的,并非什么前途无量的康庄大道,而是一条通往大同世界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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