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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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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摩罗打得好算盘,先借判宗新宗主毁了万象鼎,再让他死于怒火攻心的自己之手,来一个死无对证。

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黯大人在万象鼎里平安喜乐地度了八个春秋,出来时多了分心怀天下,亦多了分心慈手软。

黯闭上眼,摩挲着邪灵蛇凉滑如玉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想起无情:换做老奸巨猾的判大人,势必能全身而退,而不露出任何马脚。

邪灵蛇拉长了身形,沙沙地爬过去,若有若无地将他周身缠起,如菟丝子般柔软无力,而后乖乖巧巧地回到黯身际,仿佛用厚重威压摧人肝胆的不是自己。

阴摩罗被自己的冷汗浸成了落汤鸡。

但无论如何,他的目的已然达成。虽不知万象鼎有何作用,单知道它与无情休戚相关,就足够成为自己摧毁它的理由。

那猫一贯的狐假虎威阳奉阴违,口口声声说替黯大人治国理政,实则一举一动都是为韵力的猫律铺垫,还忘恩负义多番打压阴霾山谷,将自己许多属下定罪量刑甚至处死。

他也曾苦口婆心地规劝黯大人:为人君主莫喜强臣,何况无情此猫恃功怙宠内怀反侧,更是不可轻信……却被黯大人置之不理,更有甚者,猝不及防间还被那厮一令牌砸出门去。

如若无情粉身碎骨,他必会拍手称快。可惜黯大人网开一面,赦免了无情选定的下任宗主,看不到他死不瞑目的样子,真教人扼腕叹息。

阴摩罗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身后缠满绷带的粗尾,口称万死却毫无悔过之意。其他猫倒想垂死挣扎,可黯已不愿庇佑他们。

三只银晃晃的酒杯当空浮起,稳稳当当地飘到他们身前。

“我希望你们畏罪自杀。”黯俯视着这位曾率百万魔物为他将唱宗马踏成泥的大将,眸色淡淡。

混沌弥漫,浓重的黑雾从四壁升腾而起,如万马雷声卷地而来,又如天潢倒灌、倾泻长空,更有猛风狂电交错其间。

“老朽已是耄耋之年,怎么死都算喜寿。”阴摩罗咧开嘴,露出满口森森白牙,抓过酒杯一饮而尽。

另两只铜樽却被砰然打落,甘洌的酒液淅淅沥沥地洒了一地。

“……黯大人是要鸟尽弓藏?”

两位殇主徒劳地抓挖着颈上半凝实的绞索,从未想过还有杀人偿命之说。

冰凉的杀意划过后颈,灰猫迷茫地眨着眼,只看到自己的身体轰然倒下,浓稠滚烫的殷红血浆喷涌如泉。

“为了猫土,你们必须被剪除。”

黑云盖月,寒鸦嘶鸣,猩色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空灵如神谕。也许灰猫到死也没想到,他竟有一日能从混沌之主口中,听到“为了猫土”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团团血雾爆开,湿热粘腻,被混沌悉数吞下,再找不见存在的痕迹。

黯走下石阶,玄色长袍拖曳迤逦,阴冷黑雾丝丝绕指,身后似有万鬼哭号、血流飘橹。倾杯冷酒间,他看到最后一只生杀自恣的猫。

不知不觉间,送殡的队伍已吹吹打打,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宝地。

白水扬波东流去,满目青山列画屏。没有石柏成林,没有黛瓦碑亭,只有满地绿草如茵。细茸茸的草地上弥漫着花木的清气。湿润的土石外翻,几只鼠妇四散溃逃,一个方方正正的深邃墓xue横卧在新土里。

铁面早已候在那里,靠着铁锹昏昏欲睡,长须上凝了白霜,看上去两鬓苍苍,与街头巷尾闲敲棋子的老猫毫无二致。唯当他睁眼时,即便垂垂老矣,那双精神烁烁的绿眸里也依旧藏着三分玩世不恭。

但高亢的唢呐声令他头痛欲裂,而那座绘了碑厅鹤鹿的梓宫,更让他两眼昏黑。

兄长坐惯了丹漆小轿,这四角十六擡的重重棺椁……若是泉下有知,如何躺得安生?

灵柩沉入墓中,四周松软的沙石坠下许多,砸在精雕细琢的顶板上,甚至嵌在云纹里。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铁面自顾自地托起腮,认认真真地思索起兄长的墓志铭。是写“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还是从秉性落笔,刻一句“不仁不义,大仁大义”?

督宗宗主在两个选项之间纠结不定,而后气急败坏地想起,判大人的墓志铭于情于理都该由黯执笔,他纯属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懒懒散散地看向对方,手臂自然下垂,食指却下意识地剥开草丝,在泥地里画出一个两角尖尖的月牙。

但黯掷地有声的号令如平地起惊雷,让人猝不及防。

“开棺。”

判宗弟子们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却在那凌厉如刃的目光中俯身从命。

眼睫垂下,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血眸。黯负手而立,身后银白的鬈发无风自动。邪灵蛇高高竖起,鳞片翕张,两眼如探照灯般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逡巡,竟有几分质问之意。

众猫满头雾水,独独铁面读出了他的意图,白眉飞扬,嘴角扯起,露出一个奇异而凄惨的笑。他默默拍净了衣上的草屑,生平第二次向黯躬身行礼。

精钢的铆钉被一颗颗撬开,在吱吱呀呀的闷声中奏响丧曲。

黯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像新婚夜的情难自禁,像过往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晚,将那具毫无温度的躯体环进怀里,共赴黄泉。

他在无情耳边轻声细语,低沉的嗓音道尽缠绵,尽管对方早已无知无觉,并不能听见。

“如你所愿。”

棺木轰然阖起,而黯自断其尾,交还了余下的、被混沌赠与的岁月。

邪灵蛇直挺挺地立在墓外,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无穷无尽的混沌,将这一隅化作所有生灵都避之不及的死地

毕竟他俩都是猫土上毁誉参半的人物,说不定就有猫报仇心切,或是为了那子虚乌有的陪葬品来掘墓,打搅他们的清静。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流云水袖也遮不住小青颤抖的双手。此情此景令她想起云忧谷中白头偕老的双亲,闭目轻叹,却只能将白糖的胳膊挽紧。

武崧庆幸家严家慈的长寿,而大飞则想起奶奶在年夜包的虾饺,鲜甜脆嫩的口感犹在齿间……虽然,他已经十多年没吃过了。

若还是无论悲喜都随心所欲的小猫,白糖必会哭得一塌糊涂,然后扯过小青姐姐的水袖擦脸,然后被她一袖子抽成陀螺。

但星罗班不再是少年。

他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解决阴霾山谷的去留问题,依情节轻重将那些魔化猫分门别类地收编、整合,甚至定罪,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猫。

在某种程度上,他比无情更贪心。毕竟无情只想让猫土众生平等,有法可依、违法必究,而白糖却想让所有猫都能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鱼丸。

当判宗弟子心悦臣服地退去,草地上只剩下四猫一蛇时,邪灵蛇才慢条斯理地爬向白糖,表明了与之融合的意愿。

可惜被做宗宗主严词拒绝。星罗班瞬间摆成应战姿态,与混沌势不两立。

“即便你命不久矣?”邪灵蛇懒洋洋地晃着尾尖,轻易看破了对方春秋鼎盛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具油尽灯枯的躯体。

三只猫齐齐看向白糖,挚友的生死瞬间让他们摇摆不定。

白糖怔了怔,在他们近乎哀求的目光中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而后对邪灵蛇灿烂一笑:“本天才岂是那么贪生怕死的猫?”

邪灵蛇却嗤笑起来,三角状的脑袋摇来晃去,像是笃定对方终究会回心转意:“即便老夫灰飞烟灭会令猫土重陷混沌、生灵涂炭,你也依旧不愿成为宿主?”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混沌便裹挟了他,像用锥子生生凿开他的颅骨,两任黯主、千百年的记忆都鱼贯而入。

旷野里回荡着让人肝胆俱裂的嘶吼。武崧三猫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被狂躁的风暴掀开数米,被挟持在飓风里无法落地,花草树木都被连根拔起,沙尘浮空,天地晦暝。

小青射出水袖将他们三个缠在一起,而大飞则用千斤鼎阻断狂风,在巨石山的掩护下滚落在地。

而当一切烟消云散,武崧只看到一只白身蛇尾的猫虎扑过来,和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像是熬过了千秋万岁的孤寂,历尽艰险才终于与伙伴相聚。

那双金眸里,闪烁着他们熟悉的神采奕奕。

星罗班再次携手并进,誓要造一个海晏河清、天下升平。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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