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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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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绸缪缱绻的欢好,忽而陷入不合时宜的静穆。

粗重的喘息声间或响起,成为默片中唯一的杂音。

“何时开始的?”最终是无情打破缄默,却问得没头没尾。

但黯知道他在诘问什么。

同样兴师问罪的语气,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融在低哑的声线里,挥之不去:“在我发现堂堂判宗宗主,竟在苦修身宗的驻颜之术后。”

——邪灵蛇不死不灭,而他与之共生,亦年华永驻。但可笑至及的是,纵有通天彻底的实力,他依旧对生离死别无能为力。

天易老,事多妨,梦难长。

炉火纯青的驻颜术使得时间无法在他脸上刻下任何痕迹,可朝夕与共数十载,黯怎能不心知肚明?尽管无情一直神采奕奕,但他的身体却无可逆转地衰弱下去,冬日里怕风畏雪,只想拥毳衣炉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尽管那日光和他的身体一样瘠弱无力。

“我花了十五年,才造出这万象鼎。”黯的语气平静如水。十数年的艰辛被他一笔带过,只剩下逐渐收紧的怀抱,无声胜有声。

清夜悠悠,窗外月华霜重。翠色玉钩将藏蓝的窗幔拉起,露出院中的满地残红。

无情靠在他肩上,慢慢闭上眼,犹如一只倦鸟漂泊万里终于归巢:“鼎里多少猫有真情实感?”

“全部。”掷地有声的答语,带着目空一切的傲然,“辞世的猫,意念或多或少地萦绕在至亲身边,可用念宗秘法捕获——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天上明晃晃的月亮被乌云咬去一角,却是迢迢良夜,玉漏长如岁。

黯再一次占有了他的判官,把他彻彻底底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在最深处打上烙印,一遍又一遍地让他记住,记住谁是他的主。

清浅的呼吸缠绕在银白的鬈发里。无情枕在他的肩上,睡得安然静谧,唇角忽而溢出一声叹息般的梦呓:“黯大人……”

“我在。”

黯环住了那瘦劲的腰身,在他印堂处落下一个轻如鸿羽的吻。一如往昔的威严眉宇,赤金色的眼瞳却因困顿遮掩。他回想起初遇时的混沌滔天,在兵临城下、宗宫将倾时,判大人合了袖间明月,向他垂首躬身,自此明珠投尘,当了混沌的走狗,苦心孤诣、步步为营,以一介微身,为万世开太平。

思绪如纸鸢般乘风而上,又悠悠荡荡地飘回现世:

从落日孤烟的大漠到玉树琼枝的雪山,从碧草连天的原野到波翻浪涌的海洋……由十二宗开办的教坊已无处不在,真正做到有教无类,无论京剧猫的后裔、异猫还是普通猫民都能入学,进行激发韵力的启蒙教育。

风调雨顺,天下晏然。

五指抚上无情的脊背,揉捏那些微凸的骨节。银白的鬈发铺了满榻,蓬松如云雾,却被那只熟睡的黑猫满不在乎地压在身下。而邪灵蛇则没精打采地盘在床底,心里暗骂这混沌之主见色忘义。猩红的瞳孔亮在黑洞洞的逼仄空间里分外醒目,阴森中还透着几分咫尺长门的幽怨。

床下残存着虫蚁爬过的痕迹,连蛛网上的积尘都真真切切。

以混沌和韵力为依托,倾手宗与念宗之力,搜罗无数活猫死猫的意念,黯耗费整整十五年才铸就这尊惊天动地的万象鼎,为了向猫土赔礼道歉,将世间万恨难平都化作得偿所愿。

——也为了他执法如山、守身如玉、爱民如子、去蠹如仇的判官。

心跳声起落交叠,如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夏夜,妍丽的睡莲在静谧的湖水里长眠,高高低低的蛙声藏在油绿的莲叶下,水光里徜徉着山色与月。而他们则仰躺在一叶扁舟里,划破湖纹、作别远山,迷蒙的水雾沾衣欲湿。

黯握住他的腰身,忽地心猿意马。

但那飘逸的眉眼间倦意正浓,连唇角都是破损的,透着星星点点的血色。黯低叹一声,反手扣住他,把头埋在对方颈间,阖起双眼。

然后,万籁俱寂。

鼍形香炉里龙脑的馨香蓦然消散,死一般的静默随之而来——风吟、鸟啸、迢递的更漏、亦或落花的哀声……通通戛然而止,仿佛世界被谁按下静音键。

窗外天崩地裂。

只有掌下的躯体仍是温热的,脉搏跳动,不急不缓,和他的睡颜一样平和肃然。

星空破碎了,像冰湖上飞速蔓延的裂纹,又像海啸山崩。撕裂的天幕后露出大片大片模糊不清的空白,最后连空白也融化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混沌,汹涌澎湃,犹如从十八层地狱里闯出的恶鬼,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碎一切……让人肝胆俱裂。

那位以民为天的判宗宗主,片刻间就在他怀里化为齑粉,不留下一抹余温。

紫红的闪电撕裂天际,一道道劈向判宗城,又在半空生生错开,将城外荒原劈得寸草不生,连绵的崇山峻岭亦被夷平,方圆百里唯有这座青砖黛瓦的城池毫发无损。

黯缓缓睁开眼,血色瞳孔中阴云密布。

千年一日,万象鼎中时间与现实截然不同,重回猫土,竟让人心生隔世之感。

堂上九龙含珠的铜鼎此刻破败不堪,斑斑驳驳,像被千百年的风雨侵蚀过。五彩缤纷的光点从中溢散,飘飘洒洒如暮春飞絮,漫无边际地飘荡着,而后化为无物。

失却万象鼎的庇护,那些流光溢彩的意念迅速暗淡成灰,在他眼前烟消云散。

就像当年的恩公一样。

数丈开外的地方,新任判宗宗主跪在石板上瑟瑟发抖,恨不能缩进地里,或是化作一颗毫不起眼的飘尘。

但邪灵蛇绞断了他的每一根肋骨,让他血溅三尺。

“谁准你擅闯判宗大殿?”黯一字一顿地问他,淡漠的声线听不出是悲是怒。

花猫血肉模糊地瘫在地上,急切地张着口,想为自己谋求生路:“黯大人,停灵三日已毕……该让老宗主封棺下葬了。”

不知是哪一个字让黯勃然大怒——枭首、鼎镬、车裂、千刀万剐……脑中闪过成千上万种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但他最终选择了最为简单易行的那种。

混沌拼合了新任判宗宗主的伤口,让他恢复如初,然后再一次重创他。骨骼断裂与重生的咯咯声如恶鬼爬出陵墓,在无星无月的夜里晃荡,令人遍体生寒。

拼好、碾碎,拼好、碾碎……周而复始。

黯以为滔天的怒火会让自己理智全无,实际却冷静到近乎疯魔:“你以为我在施展死而复生之术?”

花猫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半死不活:天下共主的话中之意让他全身震悚。竟然不是复活之术?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南柯一梦?

可阴摩罗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过!

“你怕自己大权旁落,就想破坏万象鼎,阻止无情复活?”黯的声音森寒入骨,宛如极北雪地上雪峰坠落,又像洋壳碰撞中一触即发的地火。

一个外强中干的懦夫,竟然胆大包天到虎口拔牙,不知是无畏还是少智。

若非无情亲自选定这猫当了继任者,黯早已将他点作天灯,好让他的判官在轮回往生途上一路长明。

所思所想被轻易看穿,花猫不再申辩,一面悔恨自己的鬼迷心窍,一面祈求对方大发慈悲,让自己痛快去死。

——以至于在他全须全尾地走出宗宫后依旧浑浑噩噩。爪子战战兢兢地向上摸去,花猫大吃一惊,自己的脑袋居然还顶在脖颈上。

残星堕烟,明月窥帘,孤枕难眠。

黑金令牌静静地躺在他枕边,却分明是只无家可归的弃犬。

寒夜孤灯,端的是天地寂寥。

依旧鸾衾鸳枕,却只有一侧暖软。滴不尽的夜漏里,黯慢慢收紧了怀抱,尽管他怀中一无所有。

窗外啼乌哀怨如哭,淹没了那声轻不可闻的呢喃。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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