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2/2)
“不过利字当头。”
异猫一针见血地点破那个被十二宗讳莫如深的答案。
所谓铲除异己,只因不能为我所用。
异猫不介意为宗宫效力,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去谋一个玉食华衣,前提是十二宗愿意接纳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奴隶甚至工具,榨干利用价值后即刻丢弃。
京剧猫们沉默不语,瞳瞳想开口反驳,却猛然想起数年前打宗递来的合约,说有棘手的敌人要请眼宗出手相助,那时他正在宗外抓捕几只穷凶极恶的逃犯,便将此事交与西门全权负责,如今想来……所谓的敌人,竟是九尾灵猫?
不曾魔化亦不曾作恶的避世之族,连个正正当当的罪名都没有,就要被赶尽杀绝?
三声清脆的掌声击碎死寂,铁面拍案而起,踏着四平八稳的公府步,冉冉走向祭坛中央:“既然诸公不仁不义,那我们就来谈一‘利’字!”
鲜红的官袍如乌纸上的一抹血色,让人移不开眼。他从袖中掏出一沓白纸黑字,长臂一扬将其尽数掷出,纸页如归巢的候鸟飞向十位宗主,转眼间便落入应到之处。
纸上的内容各不相同,却写尽该宗不可告人之事。
纸张在展开的瞬间就燃着了。细弱的火焰如蚕食蚁啮,缓慢而无可逆转地吞噬了字迹,迫使他们不得不一目十行地看完,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瞳瞳却轻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纸上没有异猫的怨魂申冤无门,也没有罪猫在他任上逍遥法外。他蓦地想起那只整天摇着桃花扇,笑得不显山不露水的猫,第一次看见那浅笑安然下掩映的一角。
有些是死无对证的陈年旧事,有些是不可见光的隐私丑秽。构陷、贪腐、倾轧、背叛、以强欺弱、蝇营狗茍、草菅人命、发动不义之战——满纸刑宗罪典,足以让京剧猫千百年来积累的声望轰然倒地,让十二宗从此身败名裂,让他们再无颜面向修倾首。
“怎么,判宗督宗就光明磊落了?”灰白的纸灰纠缠在蓝莹莹的指爪间,长乐拍打着尘灰,冷然发问。
铁面吊儿郎当地笑着,又摸出两本薄册来,和无情一猫一本,“当然,若说违法乱纪,督宗判宗绝对数一数二,若不是执掌典宪的猫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也不至于有这么多冤假错案。”
他坐回尊位里,毫无形象地翘起二郎腿,飘逸的眉尾也摇摇晃晃,比起除暴安良的督主,看上去更像位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要本宗主将其昭告天下么?”铁面沉声威胁着,大有把十二宗罪衍统统装订成册,印发个成千上万本的架势,最好是猫爪一份。
“慢着!”灵锡面色肃然,“灵钻堂叔分明是天妒英才暴毙而亡,我还替他披麻戴孝过,督主空口白牙便说他含冤负屈,可有证据?”
“英年早逝?”像是听到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一声尖利的长笑骤然响起,打断了手宗宗主的高声质问,“原来我那好哥哥,就是用老夫暴病而死来搪塞族长的?”
录宗大殿朱门顿开,齿轮交错的咔咔声让人不禁侧目。只见两架前所未见的机械巨兵一前一后擡着红木坐撵,稳稳当当地走出门外。硕大的机甲逼近了他们,漆黑的涂装幻惑流光,流畅的金属线条宛如刀锋,行步间铿铿然有龙虎相争之声。
一只半机械化的老猫仰躺在坐撵上,懒懒散散地抱了个拳:“老夫半死之身,腿脚不便无法见礼,还望各位宗主多多海涵,海涵。”
“灵大师。”无情起身离席,合了双袖向他一揖,把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堪称楷模。
灵锡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猫——即使对方半身不遂、面目全非,她也依旧能认出,那的的确确是她的血脉至亲,是曾抚摩过她发顶,赞她“小时了了”的堂叔。
灵钻是个彻彻底底的怪才,在家塾里向来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迟到早退都是常有,抑或在宵禁期间夜不归宿,有时甚至整日整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对师长的问询不管不顾。夫子们教不了他,但他的技艺里却又集百家之长,教人又爱又恨。
随后便是一个在世家大族里再寻常不过的故事:面对循规蹈矩却庸庸碌碌的长子,出类拔萃却无法无天的次子,为了家族的荣光,族长情不自禁就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彼时手宗秉承中庸之道抱陈守旧,严禁弟子进行猫体改造及最强兵器的研究,违者宗法处置。
灵钻再特立独行也不至于蠢到以身试法,便只在秘密实验室里偷偷摸摸地搞,但灵锡的父亲斩钉截铁地向他立了战书。一向规行矩步的兄长竟也为最强兵器不顾一切,灵钻这种科研狂又怎会甘于人后,直到某次试炮时不慎导致机械自爆,整座峰顶都被夷为平地,兄弟俩的比试才终于大白人前。
本该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灵钻也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想判宗猫横插一脚,将他俩带到了公堂之上,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论处。
他和兄长一起熬刑,倒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当然,兄长所研制的兵器与灵钻的废品相比都不堪一击,所受的刑罚自然比他轻许多,虽说伤筋动骨,却也没到动弹不得的程度。
而灵钻只能满身狼藉地瘫倒在地,等父亲板着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把他拎回去。
但最终他没有等到父亲,却等来一场有始无终的牢狱之灾。
他这才知道兄长早已与判宗老宗主私通款曲、暗相勾结,哪怕自损八百也要把他打落泥尘,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知道判宗宗主乱判葫芦案是因为财迷心窍,还是为了扼杀外宗青年才俊好让判宗独掌大权,只知道高烧和剧痛让他浑浑噩噩,知道鬼门关对面就是永久的解脱,可他不顾一切地想活。
黑咕隆咚的牢狱里没有窗,只通过一个小口提供饭食,稀少惨淡却又吊着他不死。白色的蛆虫蚕食腐肉,死一般的静默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被吞吃的声音。
在他险些魂归西天的时候,牢门开了,那位赤衣如血的判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自己不会为他沉冤昭雪——
但判大人到底是嘴硬心软,廉谨仁慈、爱民如子。
灵钻跳下坐撵,向判宗宗主真心实意地一鞠躬,以谢再世之恩。
耳中唯有猎猎风声。
半轮血月下,天书中的每一个字都熠熠生辉,承载着无情半生的祈愿。
世之权衡,时之准绳,定轻重、正曲直,极政教之源,尽至公之要,囊括区宇,化成天下——这才是他心心念念的猫律。
没有普适的正义,没有彻底的平等,这一点他向来心知肚明。
他们能做的,只有确保法律面前公平公正。开诚心,布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
“咱们不翻旧账,那些老掉牙的罪孽,从今往后尘归尘,土归土。”铁面将那本记录了簿册付之一炬,继续威逼利诱着,绿眸里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只不过,还愿日后各宗能够秉公执法,毕竟……青天在上。”
“督主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灵锡将上一辈的恩怨情仇搁置一边,率先向岁月的史书奉上自己的韵力赠礼,“十二宗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不堪入目。”
话音未落,银灰色韵光便汇入天书,像川流入海般与之融为一体。
“就是,这种利国利民的事情,怎么少的了本宗主!”深蓝的眼宗韵力不甘落后。
纳兰、银婆婆、长乐、墨兰等猫也纷纷献礼,五光十色的韵力凝结成绚烂的光束,而后悄无声息地融入天书中。
最后献上韵力的,是满面迷茫不知所措的武达。
也许……是他错得彻头彻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