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鲜灌汤包(1/2)
那年冬天来得早,刚入十月就下了场雪,鹅毛似的雪片飘了整整一夜,把画舫的顶子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白糖。沈砚之的咳嗽就是从那夜开始加重的,起初只是清晨咳几声,后来发展到整夜整夜睡不着,蜷在被窝里像只被雨打湿的鸟儿,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我摸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硌着手心,那些日子他瘦得脱了形,长衫套在身上晃荡得像面旗子,领口空荡荡地露出嶙峋的锁骨,咳得狠了,锁骨那里就会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最吓人的是他喘不上气的时候,脸憋得发紫,嘴唇乌青,额头上滚着大颗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巾。我总在那时候慌得手忙脚乱,端着温水给他喂,又用帕子给他擦汗,帕子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来——他发着低烧,身上像揣了个小火炉。有次他咳得突然,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眼里却还强撑着笑意,气若游丝地说:“云袖……别怕……”
我哪能不怕?那时候我把攒了三年的银钗一股脑全倒在桌上,哗啦啦一片响。七支钗子,有客人赏的嵌宝银钗,钗头的珍珠被我摩挲得发亮;有自己省吃俭用买的素面银钗,边缘被磨得圆润;还有支最珍贵的,是沈砚之去年生辰送我的,钗杆上錾着缠枝莲纹,他说“云袖配莲花,再合适不过”。我用块蓝布把钗子裹了三层,揣在怀里,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跑。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棉鞋里灌满了雪,脚冻得像块冰,可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砚之还等着药呢。
药铺的王掌柜是个秃头老头,总爱眯着眼睛拨算盘。那天他见我裹着一身雪冲进来,吓了一跳,等看清我怀里的银钗,眼睛一下子亮了。“姑娘,这可是好东西啊。”他拿起那支缠枝莲纹钗,用袖口擦了擦,“换川贝和枇杷膏,可惜了。”我咬着牙说:“只要能治病,啥都不可惜。”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往药包里多塞了一把川贝,“这东西润喉,给他泡水喝,别熬太浓,伤胃。”
从那天起,画舫里就再也没断过药香。我把砂锅架在小炭炉上,看着川贝和枇杷膏在水里慢慢融化,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药香混着雪天的寒气漫出来,钻进每个角落。沈砚之总坐在窗边的竹凳上看我煎药,他披着我的棉袄,那棉袄对他来说太大了,袖子空荡荡地晃,他就把手缩在袖子里,像只畏寒的猫。“云袖,太费钱了。”他总这么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咱不喝了,我没事。”
我就举着药勺给他看:“你看这药渣,是我早上在药铺后门捡的,不要钱!”他当然不信,眼神里明晃晃的全是心疼,可他不戳破,只是笑着点头:“那也得少喝点,省着点捡。”倒药渣时,我总往芦苇荡深处走,那里的芦苇比人还高,枯黄的苇叶在风里沙沙响,像无数双眼睛在看。我把药渣倒在苇根下,对着白茫茫的天空拜三拜,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让他好起来吧,我愿意折寿十年,不,二十年!”雪落在我的睫毛上,化成水,流进眼眶,凉丝丝的,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
苏燕卿喝了口茶,茶雾在她眼前散开,把她眼角的细纹都晕成了模糊的影子。“上个月赵三死了,”她慢悠悠地说,指尖在茶杯沿画着圈,“听说走的时候挺安详,就是嘴里一直念叨‘对不起沈先生’,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她放下茶杯,杯底的茶叶沉在水底,像只蜷缩的蝴蝶,“人啊,这辈子欠的债,早晚都得还。赵三到了那边,要是见着沈先生,说不定能好好赔个不是。”
我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灰布,一点一点把树影染成模糊的绿。树枝上还挂着去年的残叶,在风里轻轻晃,像沈砚之咳得发颤的肩膀。想起他最后那段日子,天刚蒙蒙亮,我就踩着露水去镇上的药铺排队。王掌柜见我来得勤,总在药包里多放些陈皮,说“这东西理气,给他熬粥喝”。有次我去得太早,药铺还没开门,就蹲在门槛上等着,看着天边的鱼肚白一点点变成粉红,像沈砚之颊边偶尔泛起的红晕。
回到画舫时,他多半已经醒了,坐在舱门口的竹凳上,披着我的棉袄,望着芦苇荡发呆。晨雾在苇荡上飘,像层薄纱,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霜粒,像落了层碎钻。见我回来,他会缓缓转过头,嘴角牵起个虚弱的笑:“今天的芦花又白了些,像你新做的绿豆酥。”我就把药包往桌上一放,跑过去给他捂手,他的手总是冰凉的,像块玉,我用自己的手焐半天也焐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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