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鲜灌汤包(2/2)
他咳得整晚睡不着时,我就抱着琵琶坐在床边弹《采莲曲》。那把琵琶是他送我的,琴身上刻着“知音”二字,是他亲手刻的,笔画里还留着他指腹的温度。有次弹到高潮,弦“啪”地断了,吓了我一跳。沈砚之挣扎着坐起来,喘着气说“我来接”,他的手抖得厉害,线怎么也穿不进弦轴,穿了好几次,线都断了,他急得直喘气,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我赶紧按住他的手:“不接了,我给你唱!”
我把他搂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我颈窝,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药味,混着我发间的茉莉香,在小小的船舱里弥漫。我轻轻哼着《采莲曲》,他的睫毛蹭着我的脖颈,痒痒的,像有蝴蝶在落。“云袖,”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等我好了,咱去种茉莉吧,一大片一大片的,让画舫飘满香味。”我点头,眼泪落在他的发顶:“好,等你好了,咱就去。”
小玉儿这时正趴在桌边,小心翼翼地给兰草浇水。她手里的水壶是沈砚之当年用过的,粗陶的,壶身上有个小小的缺口,是那年春天补船时,他不小心磕在船舷上弄的。他当时还心疼了半天,说“这水壶陪我好几年了,跟老伙计似的”。小玉儿浇水的动作特别轻,壶嘴离花盆还有寸许远,让水流细细地淌下去,像怕惊扰了兰草的梦。她嘴里哼着刚学会的《采莲曲》,跑调跑得厉害,把“莲叶何田田”唱成了“莲叶何甜甜”,可那调子比任何乐器都动听,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起圈圈暖融融的涟漪。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在她发顶的绒球上跳跃,那绒球是红的,像沈砚之当年总爱给我别在发间的金步摇上的红宝石。他总说“云袖穿红好看”,有次特意去首饰铺打了支金步摇,钗头坠着颗鸽血红的宝石,走路时晃啊晃的,把我的影子都染成了红的。小玉儿转过来时,鼻尖上沾着点陶土,像只刚偷吃完米的小老鼠,眼睛亮晶晶的:“师父,云袖姐姐,你们快吃呀!这汤包是后厨张师傅特意做的,说要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食盒里的汤包还冒着热气,皮薄得像层纸,隐隐能看见里面橙黄的蟹黄。苏燕卿夹起一个,用筷子轻轻戳了个小口,热气“噗”地冒出来,带着浓郁的鲜香。她吹了又吹,才递到小玉儿嘴边:“慢点吃,别烫着。”小玉儿啊呜一口咬下去,汤汁溅在嘴角,苏燕卿就拿出帕子给她擦,动作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当年云袖姐姐也总这样喂沈先生,”她笑着说,眼神往我这边飘,“那时候沈先生病着,吃不下东西,云袖就把汤包戳个小口,把汤汁一点点喂进他嘴里,说‘你身子弱,得吃点热乎的’。”
我夹起一个汤包,咬开小口,温热的汤汁淌在舌尖,蟹黄的鲜香混着姜醋的微酸,又裹着龙井的清苦,像极了那些年的日子——苦里裹着甜,疼里藏着暖。忽然想起沈砚之总说:“等开春了,咱们就去种片茉莉,等到夏天,满院子都是香的,你绣帕子就不用买香料了。”他说这话时,正躺在芦苇荡的草地上,四月的阳光透过芦花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像镀了层金。他手里扯着根草茎,草茎在他指间绕来绕去,痒得我脖子发麻。
“那得种一大片,”我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像听着最安心的鼓点,“让整个淮扬都闻见香!”他笑着挠我痒痒,芦苇荡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声笑语,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飞向蓝天。“好,都听你的,”他喘着气说,“种得比芦苇荡还大,让云袖走到哪儿都能闻见茉莉香!”
如今,茶馆的窗台上、墙角边,摆满了茉莉。白的像雪,紫的像霞,都是附近的街坊送的。张屠户的婆娘拎着块五花肉来,放下肉就往窗台上摆花盆:“这花能安神,给你养着,看店累了闻闻,解乏!”卖豆腐的老李头更实在,扛着两盆开得正旺的茉莉来,粗着嗓子喊:“云袖丫头,我家那院子放不下了,给你搬两盆,别嫌弃!”风一吹,香气漫得整条街都是,连烟雨楼的姑娘们都爱往这儿跑,说“闻着这香,唱曲儿都比平时亮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