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云袖扑火(2/2)
玉簪是羊脂白的,断口处被磨得光滑,想来是被人反复摩挲过。那是我第一次唱红《雨霖铃》的晚上,一个穿藏青长衫的客人送的,他没说名字,只说“这簪子配你眼里的泪”。后来某次陪酒,被个醉酒的富商抢过去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旁人都劝我扔了,我却悄悄捡起来,用细银线缠了又缠,藏在抽屉最深处。说不清为什么留着,或许是觉得,那断口的形状,像极了自己总也填不满的心事。
把玉簪放进包袱时,指腹触到冰凉的断口,忽然想起沈砚之昨晚的话——“不用唱《雨霖铃》,不用看别人脸色”。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泛起一阵微麻的痒。
收拾包袱时,我没敢多带东西。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襦裙,两件素色小衫,还有沈砚之昨晚塞给我的半块桂花糕——他说“饿了可以垫垫”,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余温。没有金银,没有华服,甚至没敢拿那支陪我唱过无数次《雨霖铃》的琵琶,怕重了,也怕看见了,就舍不得走了。
路过苏燕卿的窗下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她是烟雨楼里唯一待我好的姐妹,去年冬天我染了风寒,是她偷偷把自己的狐裘给我盖上,守着我喝了三碗姜汤。我攥着包袱带的手紧了紧,脚步放得更轻,几乎是贴着墙根走。我不敢看她的窗户,怕她醒了,怕她问“你去哪”,更怕自己对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关切的眼睛,会忍不住掉眼泪,会说出“我不走了”。
后巷的门轴早就锈了,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突兀。我心提到嗓子眼,回头望了眼烟雨楼的飞檐,青灰色的瓦上还沾着露水,像蒙着层薄薄的霜。这地方,我恨过它的喧嚣,恨过它的冰冷,可真要走了,心里却像被剜去了一小块,空落落的。
“云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我浑身一僵,几乎要转身跑回去。可那声音太温和,太干净,不是烟雨楼里任何一个人的调子。
转过身,就看见沈砚之站在岸边的柳树下,青布衫被晨风吹得轻轻晃,手里牵着条小小的画舫,船身是低调的乌木色,舱前挂着盏青布灯笼,灯笼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只招手的手。他脚边放着个食盒,见我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买了点热包子,怕你饿。”
我没说话,快步走下石阶,跳板搭在岸边和画舫之间,踩上去微微晃动,像踩在棉花上。沈砚之伸手扶了我一把,他的手心很暖,带着点烟火气,把我指尖的凉意驱散了不少。
“走了?”他问,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走了。”我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发紧。
画舫很小,却收拾得极干净。舱里铺着细竹篾编的席子,角落里堆着几卷干净的稻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沈砚之把我的包袱放在靠窗的小几上,掀开食盒,里面是四个热气腾腾的肉包,油乎乎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他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我吃,自己一口没动,像在欣赏什么稀有的景致。
“往哪去?”我含糊地问,嘴里塞满了包子。
“往下游漂。”他指了指远处被薄雾笼罩的河面,“听说那边有片很大的芦苇荡,水干净,鱼也多,晚上还能看见萤火虫。”
画舫缓缓驶离岸边,烟雨楼的轮廓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被晨雾彻底吞没。我站在船头,风掀起我的裙角,带着水汽的微凉拂过脸颊,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辗转难眠的烦恼,那些被强装的悲戚,好像都随着这流水,慢慢漂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