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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一眼万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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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秦淮河走,晚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河面上飘着各式画舫,雕梁画栋,灯笼如昼。有的画舫上传来丝竹声,琵琶弹得急,像在催人命;有的飘着笑声,男人的粗笑混着女人的娇嗔,像团化不开的糖,甜得发腻。我沿着河岸走,鞋底踩着潮湿的青苔,滑溜溜的,像随时会跌进水里。

忽然听见一阵琴声。不是那种闹哄哄的艳曲,清清亮亮的,像山涧的泉水淌过青石,一下子把周围的嘈杂都冲散了。那琴声不急不躁,时如珠落玉盘,时如鸟掠水面,弹到高处,像有群萤火虫突然飞起,闪着细碎的光;落到低处,又像月光铺在水面,柔得能掐出水来。

我顺着琴声找过去,看见艘不大的画舫泊在柳荫下。船身是普通的乌木色,没雕什么花纹,舱前挂着盏青布灯笼,灯笼上用墨笔写着个“砚”字,风一吹,灯笼轻轻晃,光在水面上投下片晃动的圆晕。灯笼下坐着个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段结实的手腕。他正低头抚琴,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很柔和,鼻梁挺直,嘴唇抿着,带着种专注的沉静。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在琴弦上动的时候,不像在弹琴,倒像有只无形的鸟在飞,时而振翅,时而低掠,每一根琴弦都像被他赋予了生命。我站在岸边,忘了走,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琴声。

一曲终了,余音绕着柳丝转了两圈,才轻轻落在水面。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我慌忙低下头,脸颊发烫,像偷东西被抓了现行。他却没说话,重新调了调弦,又弹起另一支曲子,这次的调子更轻快,像初夏的雨打在荷叶上,“沙沙”的,带着股生机。

“姑娘若是不嫌弃,上来喝杯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像那些权贵那么粗哑,也不像书生那么酸腐,带着点温润的水音,像他弹的琴声一样,让人心里发暖。

我愣了愣,竟忘了该说什么。画舫离岸边不过两步远,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腹有些薄茧,是常年握琴的痕迹。月光落在他手背上,像镀了层银。他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那笑容干净得很,不像那些权贵,笑里总藏着算计和欲望。

鬼使神差地,我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的手很暖,握住我的时候,轻轻的,像怕捏碎了什么。踏上画舫的跳板,木板“吱呀”响了一声,像句低低的惊叹。舱里很简单,没有金银装饰,只有一张琴案,一张方桌,两把竹椅。墙上挂着幅《寒江独钓图》,墨色淡淡的,笔触却很洒脱,钓翁的蓑衣上甚至能看出笔锋的飞白,透着股不被世事牵绊的自在。

他给我倒了杯茶,用的是粗陶杯子,杯沿有些磨损。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是碧螺春,嫩芽蜷曲着,像只只小海螺。香气不是那种冲人的浓,是淡淡的,像刚摘的茶叶在鼻尖转,混着舱里的松香,格外清爽。“我叫沈砚之,淮扬人,”他坐在对面,双手捧着自己的茶杯,“以琴为生,在这秦淮河上漂了三年了。”

“云袖。”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这两个字在烟雨楼被叫了无数遍,此刻说出来,却像第一次被人听见似的,有些陌生。

“《雨霖铃》唱得好,”他忽然说,眼睛很亮,像盛着秦淮河的水,“但我听着,你好像不喜欢那曲子。”

我猛地抬头,眼里的惊讶藏不住。在烟雨楼待了这么久,听惯了“唱得像”“哭得真”,从来没人问过我喜不喜欢。他们只在乎我唱得像不像戏文里的怨妇,够不够悲,能不能勾出他们的怜惜或是欲望。可这个陌生的琴师,只用一曲琴的功夫,就看穿了我藏在水袖后面的不情愿。

“太苦了。”我轻声说,像怕被水里的鱼听见。“每唱一次,就像把心里的伤口撕开一次,血还没结疤,又被撒上把盐。”说完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多,赶紧闭上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清苦漫过舌尖,倒让心里的闷松快了些。

他笑了,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个音,“铮”的一声,像颗小石子落进心湖。“那我弹支不苦的给你听。”他调了调弦,手指一动,《采莲曲》的调子就漫了出来。不是那种刻意炫技的欢快,是带着泥土气的轻快,像采莲女赤着脚踩在田埂上,裙摆扫过荷叶,惊起的水珠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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