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眼万年(1/2)
可我还是不习惯。每天都有人捧着金银珠宝来听我唱《雨霖铃》。有个盐商,脑满肠肥的,听我唱到“晓风残月”时,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啪”地砸在桌上:“再唱一遍!这元宝就归你!”元宝滚到我脚边,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可我只觉得它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想往后躲。我知道,他买的不是我的嗓子,是看我掉眼泪的模样,像看猴子翻跟头。
还有个举人,文质彬彬的,总坐在第一排,手里摇着扇子,扇面上题着“清风朗月”。他目不转睛地看我,眼神像黏在我身上的胶。有天散场后,他拦住我,说要为我赎身,娶我做妾:“以后不用再唱这苦曲子,我家后院有棵桂花树,秋天开了花,香得很。”我看着他白净的脸,忽然想起石榴树上的蚂蚁——他和那些往我手里塞珠宝的人一样,都想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摆放的物件,摆在家里,像盆需要浇水的花。
老鸨笑得满脸是褶,把那些珠宝往匣子里收,叮当的响声像在敲我的心。“云袖啊,”她拍着我的手,戒指上的宝石硌得我生疼,“你可是咱们烟雨楼的摇钱树!好好唱,将来赎身嫁个体面人家,风风光光的。”
我总在后台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的人,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翠环绕,鬓角插着新鲜的茉莉花,可眼睛是空的。就像老鸨取的名字,云是飘的,袖是空的,再华丽也是别人眼里的景致。
有回苏燕卿来送茶,她是后厨烧火的丫头,比我小两岁,脸蛋总被炭火熏得通红,却有双很亮的眼睛。她总偷偷给我留块热糕,用荷叶包着,还带着温度。那天她端着茶进来时,我正对着窗外的雨丝哼小曲——那是我小时候在乡下听来的,调子简单得很,像溪水叮咚,是我娘哄我睡觉时唱的。
“姐姐,你唱的啥?真好听。”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摔了,眼里却闪着光,像藏着星星。
我赶紧闭上嘴,心怦怦直跳。在烟雨楼,歌女是不能有自己的调子的,我们的嗓子是给别人填乐子的,谁要是敢唱自己的曲儿,就是“不安分”。我瞪了她一眼:“别乱说,我没唱。”
她吐了吐舌头,把茶杯往我手里塞:“茶是新沏的碧螺春,我偷偷多放了点茶叶。”转身跑的时候,辫子甩得老高,粗布衣裳的衣角扫过门槛,像只快活的小鹿。
我端着茶杯,看着热气袅袅升起,又想起那支小曲。其实我也记不清完整的调子了,只记得外婆抱着我坐在门槛上,一边搓麻绳,一边哼着,阳光晒得人暖暖的,麻绳在她手里转着圈,像条听话的小蛇。那样的日子,像被雨打湿的纸,早就泡得发涨,看不清模样了,可那调子,却像颗种子,在心里发了芽。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沙沙的,像在为我没唱完的小曲伴奏。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或许,我也该有支自己的曲子,哪怕只能在心里哼着,哪怕只能在没人的雨夜,对着雨丝轻轻唱。
至少那样,云袖这个名字,才不算完全的空。
遇见沈砚之,是在一个初夏的傍晚。
那天的《雨霖铃》唱得格外费力。台下第三排坐着个满脸横肉的武官,眼神像钩子似的粘在我水袖上,唱到“杨柳岸晓风残月”时,他突然拍着桌子喊:“再哭重点!老子花钱就是来看你掉眼泪的!”老鸨在台侧拼命朝我使眼色,我咬着牙,逼出两滴泪,水袖一甩遮住脸,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絮,闷得喘不过气。
散场后,我把自己关在梳妆间。铜镜里的人,泪痕还挂在颊边,胭脂被冲得一道一道,像幅被雨打花的画。桌上堆着客人送的珠钗,金的银的,闪得人眼晕,可我看着它们,只觉得像些冰冷的小蛇。伺候我的丫鬟进来收拾,说老鸨让我去前厅陪酒,那武官点名要听我唱《夜深沉》。我抓起桌上的银簪子就往地上摔,簪子断成两截,像我此刻的心情。
“不去。”我声音发颤,却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说“姑娘这是要惹祸”。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换了件素色的布裙,把头发松松挽成个髻,从后窗翻了出去。后窗爬满了爬山虎,藤蔓缠住我的裙角,像在劝我留下,我掰开它们的卷须,脚刚落地,就听见老鸨在院里骂人的声音,赶紧沿着墙根溜出了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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