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何为云袖(1/2)
我叫云袖,名字是当年烟雨楼的老鸨取的。那时我刚被卖进楼里,瘦得像根蔫了的芦苇,粗布衣裳洗得发灰,领口磨出了毛边。我怯生生地攥着衣角站在她面前,不敢抬头看。她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身上的香粉味浓得呛人,指间夹着支银制烟杆,烟丝燃着的火星在昏黄的油灯下明明灭灭。
“抬起头来。”她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刚一抬头,就被她捏着下巴来回打量,指腹上的银戒指硌得我下颌生疼,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我看见她鬓角插着支金步摇,流苏上的小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晃得我眼晕。忽然,穿堂风掀起我洗得发白的粗布袖子,那袖子被浆洗得硬挺,边角卷着,像片打卷的枯叶。她愣了愣,竟笑了,烟杆往桌上一磕,烟灰簌簌落在描金桌布上:“这丫头片子,袖子甩起来倒有几分意思,像云绕着山似的。”
她松开手,金镯子在腕间叮当作响,震得我耳膜发麻:“就叫云袖吧,听着也雅致些。”
可我总觉得这名字透着股虚浮。云是抓不住的,风一吹就散;袖管是空的,藏不住半分暖意。就像我往后在烟雨楼的日子,看着繁花似锦,红绸缠柱,金灯高悬,伸手一摸,全是空荡荡的凉。
那年我十四岁,刚被牙婆塞进马车时,还以为是去大户人家做丫鬟。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牙婆塞给我的窝头早就凉透了,硬得像块石头。直到马车停在烟雨楼后门,雕花门楼上挂着的红灯笼晃得我眼晕——那灯笼足有磨盘大,红绸面上绣着缠枝莲,烛光从里面透出来,把周围的墙都染成了血色。我才明白,自己掉进了什么地方。
老鸨把我扔进后院的杂役房,里面堆着发霉的被褥,墙角爬着肥硕的蟑螂,有拇指那么大,甲壳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她丢给我件浆得发硬的粗布裙,布料硬得像铁皮:“从今天起,学不会伺候人,唱不好曲子,就等着饿死。”说完“砰”地关上门,门闩落锁的声音像敲在我心上,震得我浑身发抖。
头三个月,我学的是最基础的规矩。天不亮就得起来挑水,井在院子最深处,井绳磨得肩膀青紫,像勒出了两道血痕。我个子矮,提不动满桶的水,只能半桶半桶地晃,晃到楼上,桶底早就漏了,只剩小半桶。有回撞见老鸨从楼上下来,她瞥了眼我手里的半桶水,抬脚就往我膝盖踹,我“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眼前发黑,水洒了一地,她的金镯子又开始响:“废物!连桶水都提不动,留着你占地方吗?”
学叠被铺床时更惨。老鸨要的是“四方四正,角如刀削”,我总也叠不好,她的藤条就往我背上招呼。第一回抽在脊梁骨上,我疼得差点叫出声,咬着牙没敢吭,第二回落在胳膊上,第三回……直到第七回,藤条抽得我后颈火辣辣地疼,我才终于把被角叠出了方方正正的棱角。那天晚上,我摸着背上的伤,一片一片的,像落了满地的鞭痕,眼泪掉在发霉的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学给贵客斟茶更是难。茶杯是薄胎白瓷,烫得像团火,我总握不住。有回给个留着八字胡的富商倒茶,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他“嗷”地叫了一声,反手就给我一巴掌,打得我嘴角出血。老鸨听见动静跑过来,脸上堆着笑给富商赔罪,转头就把我拽到没人的地方,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朝我泼过来——那茶壶里的水刚烧开,滚烫的茶水溅在我胳膊上,立刻起了一串燎泡,像撒了把黄豆,疼得我浑身发抖,却只能咬着牙说“是小女笨手笨脚”。
最难的是学唱曲。教我的师傅是个面色蜡黄的老妪,姓李,据说年轻时也是红极一时的角儿,唱《游园惊梦》能让台下的王爷掷金钗。后来嗓子坏了,才退下来教徒弟。她总穿件深蓝色的斜襟褂子,袖口磨破了边,手里常年攥着把黑檀木戒尺,那戒尺被磨得油亮,一看就知道打了不少人。
她教我唱的第一支曲子是《醉花阴》,调子婉转得像根绕指柔,词儿却缠人。“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那“愁”字要转三个弯,我总唱不准,她的戒尺就往手心上招呼,一下比一下重。“你这嗓子是木头做的?”她瞪着三角眼,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贵人花钱来听的是柔情蜜意,不是你这破锣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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