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0章 自有天威(2/2)
这压力并非来自刀剑,而像面对着一座亘古矗立的巍峨山岳,沉默,冰冷,无法撼动,带着俯视沧海桑田的苍茫。
或许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
他侯景,被无视了?
眼前这个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人,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龙袍下,散发出了历经几十年帝王生涯、看透生死轮回、早已融入骨髓的威仪。
这无形的帝王气度,竟如同一堵横亘天地的无形之墙,将他挟破城灭国、屠戮四方而积攒起来的滔天凶焰,硬生生地、不容置疑地顶住了!
他握刀的手,指尖竟传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他挟破城之威,率虎狼之师,踏碎这南朝最华丽的宫殿,自以为是天定的煞星,却仿佛连闯入对方眼帘的资格都没有?
“你……”侯景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你在看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
萧衍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动作很轻,带着老人特有的迟滞,当他完全转过来,那双眼睛——浑浊,深陷在布满皱纹的眼窝中,却异常地澄澈、平静,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侯景那身狰狞的甲胄和因惊疑而略显扭曲的面容。
没有愤怒,没有惊慌,没有乞怜。
只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审视,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朕,在看朕的江山。”
侯景被那目光刺得一窒,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厉声道:
“天命已改!这江山已换了主人!”
“呵。”
萧衍轻笑一声,没有理会侯景的叫嚣,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狼藉的景象,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旧臣,最终,落回侯景涨红的脸。
“你手中的刀,”
萧衍的声音依旧平静:
“能劈开楠木,能斩下头颅,”他的目光陡然锐利:
“可它,劈得开这头顶的天吗?”
侯景呼吸一滞:
“你……你胡说什么!”
萧衍向前踏出一步,侯景竟被这一步逼得心脏狂跳,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
他死死站在原地,额角青筋暴起。
“夫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侯万景平生恃强,须知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啊!”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侯景听得半懂不懂,却只觉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无法遏制地从尾椎骨窜起。
他张了张嘴,想吼叫,想用更大的声音压过这莫名的威压,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竟发不出半点像样的声音。
那如山如岳的帝王威压,又一次让他这个踏着尸山血海上位的胜利者,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蝼蚁”的渺小。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上一次!就在他人生最得意、最癫狂的巅峰——率军攻破吐谷浑王城,血洗敌都,踏着敌酋的尸骨,享受着征服者无上快意的那一刻!一封来自晋阳的书信,送到了他手中。
那是高王的亲笔。
信的内容早已模糊,但信纸展开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跨越千山万水的、仿佛高王本人就站在他面前的恐怖威压,让他滚烫的血液瞬间冰凉!
刚刚升腾到顶点的骄狂气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那时的他,同样是胜利者,却在那纸书信前,连抬头看一眼信使的勇气都几乎丧失!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战栗!
不敢仰视!
此刻,面对这个手无寸铁、困居空殿的亡国之君,那股熟悉的战栗竟再次席卷全身。
PS:有一个很反常识的事情,萧菩萨虽然人生的最后阶段操作十分变形,被宇宙大将军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但是,宇宙大将军直到最后都是非常“害怕”萧菩萨的。甚至让萧菩萨饿死台城也是因为“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
我理解中宇宙大将军真的是被萧菩萨的气度所慑,或者说,宇宙大将军很吃这种气势,而且萧菩萨几十年的皇帝确实不是白做的。
…………
景入见于太极东堂,以甲士五百人自卫。景稽颡殿下,典仪引就三公榻。上神色不变,问曰:“卿在军中日久,无乃为劳!”景不敢仰视,汗流被面。又曰:“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犹在北邪?”景皆不能对。
任约从旁代对曰:“臣景妻子皆为高氏所屠,唯以一身归陛下。”上又问:“初渡江有几人?”景曰:“千人。”“围台城几人?”曰:“十万。”“今有几人?”曰:“率土之内,莫非己有。”上俯首不言。
…………
景退,谓其厢公王僧贵曰:“吾常跨鞍对陈,矢刃交下,而意气安缓,了无怖心。
今见萧公,使人自慑,岂非天威难犯!吾不可以再见之。”
于是悉撤两宫侍卫,纵兵掠乘舆、服御、宫人皆尽。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伟守武德殿,于子悦屯太极东堂。矫诏大赦,自加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