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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姜青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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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和恭谨地静候在门前,弓着身仿佛从来没有直起。

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洗去他刚刚杀完人的那一点狠厉,洗出他木讷老实的脸。

自田安平堕魔后,高昌侯田希礼就失去了全部的心气,把自己关在族地,整日以酒色自娱。

在田安平手下得到重用的田常,独掌海外霸角岛,成为田氏高层,还在斩雨军任职,结下不少人脉。

田安平堕魔后,他也代表田家从斩雨军退出,再无染指九卒可能。但手下有钱又有人,在田希礼浑浑噩噩的情况下,轻易地掌握了家族大权。

作为田常的心腹,田和也一跃成为家族总管般的人物。

今日田常亦死,田安平死透,那么他是田家最有实权的人。

奴又生奴,生出田家事实上的家主……这又何尝不是夜鹏吞龙,逆天改命?

但壮志于怀,只是让他激动了几个呼吸。

他习惯了谦卑,那并不只是一种面具……而是他的生活。

当那只折纸青羊点燃,他恭恭敬敬地等候着,像一个奴仆,等待主人的命令。

折纸青羊作飞灰,焰光渐红渐赤渐如血。

焰中有光影,隐隐勾勒出一道修长的人形,难以形容的威势,笼罩了整个霸角岛,岛上鸟兽都跪伏!却在一声轻响后,碎灭如烟。

“护国大阵。”

田和心中生起明悟。知道是昨夜忽然升起的护国大阵,阻止了那位大人物的降临。

“大人。”他主动开口,声音恭敬:“小人没有破坏护国大阵的能力,但凭借目前掌握的力量,应能在霸角岛这里和大泽郡境内,同时对护国大阵发起自内而外的冲击——大概率很快就会被镇压,但也能让护国大阵动荡数息……”

“如果能够为您效劳,小人现在就去发动。”

他并不知道那位大人物降临的目的,所知信息太少,没有办法推测……但明白自己表现的机会不多。

田安平死后,对方或许永远用不到自己了。

折纸余烬犹在,焰光已渐消,但在彻底归于空无前,还是有声音传出来——

“你能掌控大泽田氏吗?”

这声音是如此的冷,像是吹碎盛夏,掠过晚秋,提前呼啸了凛冬,叫田和眉眼都挂霜。

他感受到太过恐怖的杀气,并非针对于他,但仅仅只是从声音里泄露一丝……便好像将他的意识都冻结!

“能!”他毫不犹豫:“唯君之命,大泽田氏必赴死而践!”

焰光里的声音说:“不必赴死……在我需要的时候,向天下昭明田氏的选择。”

终于光隐焰灭。

余声却在田和的心里,一再敲响。

他大概明白了这条命令。

“尽可能多的人,尽可能多的地盘……尽可能多的支持。”

难道前武安侯要在这种时候兵变易鼎?

军神和笃侯都远征天外,九卒之中,【天覆】、【春死】杀伐于神霄……【逐风】【秋杀】却在国内。

石门李氏、秋阳重玄氏、贝郡晏氏都与之交好,还有重玄姻亲之“易”、晏氏姻亲之“温”,两位朝议大夫都在朝……当代朔方伯恨不得叫他义父!

这……!

田和悚然睁眼,呼吸粗重起来。

……

……

漆黑的棺材,被红尘劫火点燃。

整座仙魔宫,自上古传承至今的建筑……飞为劫灰,渐次湮去。

帝魔宫成死地,仙魔宫为劫灰,长相思斩下了魔界的一页历史。

姜望一剑追溯命运,于命运河流,斩杀田安平的过去现在未来……而后在田和的视角,听到临淄的钟。

怔忪当场!

曾为大齐国侯,学过一些礼。也见证老侯爷重玄云波之死,国葬以三钟之鸣……

除却那一位怒骂他不敏无智的君王,整个齐国无人能当此九钟!

顾不得再探究万界荒墓的隐秘,对田安平的死亡也不再关心,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神霄战争——

其人身在万界荒墓核心位置,俯瞰诸天,身缠劫火。

而时空见裂。

千万道时空的裂隙,以其为中心蔓延,仿佛千万缕黑色的魔影。使得方才诛魔的他,如同魔界最恶的那一尊!

犁庭扫穴遽止于此,他抬脚一步,跨越茫茫宇宙,无尽的时空,循着那冥冥中的一点联系,立刻就要降临霸角岛。

但茫茫人意,无穷又无边。护国大阵的力量,柔软地抗拒了他。

除非强攻齐国,正面轰平国势,不然外来力量,不得入其间。

“今为外来者。”

姜望垂眸。

他抬脚的时候在魔界,落脚的时候还在仙魔宫的废墟中。根本没有走出去。

当年仕于齐,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争,许多次惊涛骇浪……护国大阵从未开启到这种程度,整个大齐帝国万万里疆域,竟然完全封锁。

就算是中央天子姬凤洲倾国杀来,那位所向无敌的陛下,也只会正面迎击,不会锁国。

由是见惊,由是见怒,由是……生惧!

在天外战场所向无敌,杀穿了整个魔界的荡魔天君——恐惧于一种尚未确定的结果。

而后他纵身天海。

像是什么太古巨物,砸进了长河。

惊涛骇浪海啸一百年的天海,在这一刻浪峰千叠,高举九霄。

奴神蝉惊梦,灵冥皇主无支恙,诸世有志于天道者……各在茫茫宇宙不同处,同时悚然望天——

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万界荒墓源发,强行贯通天道,横绝天海,剑慑诸天!

姜望终于撕裂了那冥冥中的阻隔,沟通到自己全部的青羊天契。才听到玄冥宫里的叹息,青石宫里的恨声……明辰宫里,燕枭惊惧不安。正声殿里,独孤小小心翼翼地祝祷。

还有东华阁中,寂然无声息。

他隔世远眺,注视着大齐帝国的万万里疆土,草木山河,一时也并没有言语。

天风卷起衣,使其萧然。独在万界荒墓的荡魔天君,一时不见了威风煞气,抿唇而默。像是东华阁里,那个遗留在角落里的……皱巴巴的纸团。

“朕岂仗剑于小儿辈!”

音犹在耳。

鞘中弹剑,又被他伸手按住。

他的确有按捺不住的情绪,比这天海更澎湃。

可是他也一再地想——

陛下希望我涉足这场战争吗?

说到底,姜无量才是姜姓皇室的那个“姜”。

说到底,这是大齐皇室内部的权柄革替,他虽视君王如长者,离国之后愈发亲近,可他毕竟是去国之王侯,是个外人!

他爱戴天子,因其生恨,但更想尊重天子的意愿。如果天子希望他袖手,他可以永远等在得鹿宫外,东华阁前,永不踏进那道门。

横扫诸世的荡魔天君,沉默在仙魔宫的废墟里,目茫茫而眺天际,并没有暴怒的姿态。

可是方圆十万里的魔潮,一退再退,一远再远。似乎就连无智无识的阴魔,也慑于生命本能的恐惧中。

连绵的恐惧,呼啸为潜意的海洋。

也在姜望的潜意之海,泛起了微澜。

某个时刻姜望低头,看着自己攥拳的左手。

他张开五指,看到手心托着……一只皱巴巴的、丑陋的折纸青羊!

……

“你说你已经懂得王侯之贵,朕看你并不明白。你乃大齐王侯,与国同荣之尊。你的私事,就是大齐国事!”

……

“站起来。天下岂是如此逼仄之天下,叫你不能直身?”

……

“你好大奢想啊,姜青羊!便是朕!也不能说事事顺心,遂意此生。”

……

千声万声都在耳。

姜望将折纸青羊又攥紧。

皇帝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你这不敏、无智又少识的姜青羊呵!

你可懂君心?

……

……

神霄战场,齐国大营。

重玄胜并没有真个高踞帅座,而是和曹皆并肩,正在道法沙盘前推演战争。

没有激烈的争论,只是你一句我一句的铺陈,一笔一画,勾勒了整场战争的图卷——姜梦熊虽然离开了大营,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要满足既有的胜果。

忽而帐帘高卷,霜白天风,送进提剑而来的人。

重玄胜抬了抬额上的肥肉,本来有些玩笑的话语,但看到如此冷冽的姜望,没能出声。

“姜无量身证西方极乐佛主,号‘阿弥陀佛’,弑君夺位,就在昨夜。陛下身证【阴天子】,仍于冥土为地藏王菩萨阻道,剑斗两超脱而死。观星楼已国钟九鸣,相信马上就会有新君诏书送到前线——”

姜望一口气说完这些,看向曹皆:“笃侯怎么说?”

曹皆手中还握着演兵的令旗,一时攥紧无言。

这消息太过突然,他这位“天下善战者”,也无法立刻消化。

唯独重玄胜,只是眯起了眼睛。

终于曹皆开口:“荡魔天君并不认可这位新君?”

姜望道:“陛下亲口传位于长乐太子姜无华。”

曹皆沉默半晌,来回走了两步,最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长乐太子还活着吗?”

姜望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曹皆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以平复自己那一颗掌军的心!

他能成为今天的笃侯,正是天子亲手简拔于军伍之间,他不可能对天子没有感情。

但身而为帅,领军在外,他要对手下的士卒、肩上的责任,乃至整个齐国负责。

为帅者岂有匹夫之怒,岂能有……私心之恨。

“我等悬军在外,为天下而战。神霄局势不能动摇,此人族大局,胜过一国兴衰。”

他缓缓出声:“就像昔日旸国灭亡,旸谷仍然固守海疆。今日即便大齐社稷崩塌,我们也不可能放弃战线回师——将这一条战线让出来,所引发的后果不可估量,是对人族的背叛。”

“这正是青石宫选择昨夜易鼎的原因。”重玄胜平静地道:“看来祂成功了。大家都是大局为重的人。”

曹皆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姜望自怀里取出那张皱巴巴的折纸,仿佛蔫了的丑陋青羊:“我曾以此相赠天子。天子宾天之前,将它还给了我。”

曹皆当即起身,按住军刀:“若奉遗诏,则本侯同去!博望侯在这里镇军足矣!”

重玄胜又道:“青石宫以为自己能够轻易收拢人心,事实看来也不尽然……阿弥陀佛也不是人人都爱的,至少笃侯就态度分明。”

“无须笃侯同行,我来这里不是要请援兵。”姜望摇了摇头:“而且这张折纸上什么字都没有留,谈不上遗诏。”

“不,这就是遗诏。”重玄胜说:“而且你想是什么内容,就是什么内容——这可是天子的贴身之物,沾着他老人家的血,本侯几回见他朝上都戴着!”

曹皆面沉如水:“当本侯的面矫诏,是不是不妥。把曹皆当什么人?”

重玄胜并不理会,只对姜望道:“陛下如果单纯不想你插手,弃置即可,不用即还。为什么还要特意还给你呢?我想你们之间或许有某种默契存在——你是否懂得陛下的意思?”

姜望道:“我想我明白我应该做什么。”

“陛下一直对青石宫是有期待的……”重玄胜说到这里就停下,转道:“如果你要杀祂,不要犹豫,越快越好。不要给祂稳定国内形势的时间。”

“天子既然没有把国家交给祂,没有在最后的时刻为祂铺平道路,那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战斗到最后一刻,把祂给国家带来的危害,降到最低——封长乐是如此,写国史是如此,冥界那一战也不会例外,在最后的厮杀里,我不信阿弥陀佛没有受伤。”

“五国都不会允许阿弥陀佛据其尊位,来征六合。他们注视着阴天子陨落,转头就会大肆宣扬先君的功业,高举神霄大义的旗号,对阿弥陀佛统治的齐国进行围剿——当然最好是将阿弥陀佛与齐国分割。”

“阿弥陀佛登位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外和诸侯,内定国势……我猜祂会把冥土让出来,维持前状,不给诸国征伐的借口。但无论祂怎么示好,都不会改变结果。不打你千般都好,要打你总能找出理由!祂一定要扛住这轮围剿,才能真正挤上这张六合的赌桌。”

“所以如果你要杀祂,一定要在这之前完成。不然等到五国出兵,分割东国就成定局,还不如就把国家交给青石宫。”

曹皆默默地听着他的分析,又走回沙盘前,似乎又考量起神霄战事。

“你说的这些问题,难道青石宫不知道?”姜望问。

“祂当然知道,但祂相信自己能够处理,祂从来就是一个对自己有绝对自信的人。”

重玄胜面无表情:“祂既然敢面对面挑战陛下,必然是有超迈一切的勇气,应对所有的信心。说不定五国出兵,正是他所等待的彻底掌控东国、甚至升华国势的机会,毕竟到了那样的时候,无论是忠于先君还是忠于祂,都要为了齐国而战——”

他掸了掸侯服:“但这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问题。你既然已经决定提剑,我们只要考虑怎么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件事情。”

“去找景国要人吧。”他说

“在当前形势下,只有景国有最大的余力,他们非常乐意帮你。李一驾驭一真遗蜕,有超脱战力,再配合你所驾驭的仙师一剑,有很大的机会成功!”

他若有所思:“或许,这正是陛下将青羊天契还给你的原因——玉京山掌教可以代李一决于鹏迩来,你跟玉京山掌教有交情,可以推动此事。又与李一共事一场,战场上有默契。”

姜望摇了摇头:“倘若借兵于景,就给了景国干涉齐国内政的理由。陛下在天之灵,不会乐见。”

“武帝当年借兵复国,还不是一样皇权自握。”重玄胜目光灼灼:“说到底,中央只能以神霄大义出兵,断没有理由以此裂土。欲成大事,不可拘泥,你虽无敌于绝巅,今要面对的是阿弥陀佛!”

姜望沉默了又沉默,最后道:“我曾答应陛下,齐天骄,胜天下天骄……若最后是李一杀进紫极殿,我想他宁可没有人回去。”

“荡魔天君以‘齐天骄’自视吗?”曹皆问。

“我非生于齐,而长于齐。”姜望道:“枫林城已经回不去了,临淄是我故乡。”

“陛下戎马一生,今伐佛宗两超脱,也算堂堂正正死在战场。”曹皆把那已经捏得歪歪扭扭的演兵令旗,插上了沙盘里最高的山:“荡魔天君想为陛下复仇,当如陛下不伤国体,当如青石速战速决……迟则天下有变。”

“如若我没有料错,护国大阵应该正开着。”

他看向姜望:“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超脱者,也不可能瞬间击破倾霸国国势所发起的护国大阵……此霸业之基也。必内部动摇,外发强力,里应外合,方有短时间内击破的可能。

这也是姜无量促成姜无忧催动护国大阵,而姜述默许的原因。无论东华阁里谁胜谁负,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镇平国势——

当然姜无量是更需要时间的那一个。

“重玄、李氏、晏氏……这些跟你亲近的家族,都必然被盯着,没可能里应外合,他们也做不出毁坏护国大阵,伤害社稷的事情。”

重玄胜直接给出建议:“为今之计,只有拿出我们前线的虎符,天子所授之宝——你以班师回朝的名义,解决护国大阵的抗拒,突入临淄。”

“本侯领军在外,以天子御赐虎符镇军,绝无可能交出来。”曹皆十分严肃:“除非你把我打晕在这里,在我的左袖袋里将它取出。”

“不需要笃侯做些什么。”姜望抿了抿唇:“我来这里,只是想跟厮杀在前线的大齐将士说一声——如果要支持新君,也不妨等一等……再等一天。”

重玄胜忽然一记手刀,非常简单地将曹皆打晕,从他身上搜出那枚虎符,又将自己的虎符也解下,一并递出:“还是拿上。虽则以青石宫那位的智慧,一定会有所应对,我猜这个时候兵事堂已经发函,这几枚虎符已经加以限制……但万一呢?”

“我想不会有这种万一。”姜望说。

“但它们足以代表人心。”重玄胜道:“告诉青石宫——前线将士虽不能归,心在何处。”

姜望默默地接下这两枚虎符。

这正是他来神霄大营所要求证的问题。

他本不打算再说话,他已抬靴靠近临淄城!

但在身形消散之前,看着重玄胜平静的脸,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天?”

重玄胜沉默片刻:“我没有想到青石宫能赢。”

姜望看着他,没有出声。

他又道:“毕竟超脱在算外。”

他经常给姜望解释,但今天的解释同过往所有都不同。

最后一缕天风,吹落了帐帘。

帅帐之中无声音。

姜望已经离开很久了。

重玄胜才缓缓地坐下来。

他太胖了,坐下来很是吃力。

躺在地上晕过去的曹皆,这时怔然如久睡方醒,悠悠出声:“博望侯把鲍玄镜逼回临淄,是不是就是为了推动这件事情?”

重玄胜面无表情:“这种从娘胎里种下来的因果,岂是我能推动的?一个阴天子,一个阿弥陀佛,注定只能成就一个。”

“但鲍玄镜的绝境爆发,确实成了这场燎原大火的第一点火星……”曹皆怅声:“他至少是加快了这件事情,也多少牵制了东华阁的注意力。”

重玄胜闭上眼睛,以双手捂面:“他会怨我,但也会体谅我。”

有那么一瞬间,曹皆很想飞起来一拳,打肿这张胖脸。

因为他不能体谅。

哪怕在冷眼和敌意中长大的重玄胜,有足够的理由怨怪青石宫。

但他明白,这一拳轰出去,也只是为自己的悲伤找出口。

根本就是一种逃避。

他顾虑国家大局,要把杀鲍玄镜的权力交还陛下,军神深谋远虑,要给鲍玄镜一个奉献资粮的机会,让临淄那边吃干抹净……

他们何尝没有想过鲍玄镜狗急跳墙的可能呢?

只是他们都不以为意。他们都把已经暴露身份的鲍玄镜,当做砧板上的肉,全看天子想要怎么宰杀。把一个曾经抵达幽冥超脱的存在,当做面团一般揉捏。

在一个接一个的胜利里,东国早已习惯赢得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之为火石、点燃那长夜的青石宫,反倒是最尊重鲍玄镜的那一个。

曹皆握紧了拳头,但又闭上了眼睛。

为将者要永远保持清醒,所以他清醒地感知到,这并不是一场梦。

……

……

茫茫宇宙虚空,姜望独行其中。

神霄战场他已经不再回顾,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甚至比人们期待的做得更多。

剑沉猕知本,势撼大赤天,虎伯卿逃,帝魔君死,仙魔君伏地而授命……

此时此刻,他只是怀念。

不是作为荡魔天君,不是竖立白日碑的魁于绝巅者,不是接天海镇长河的那个存在。

而是最初的“姜青羊”。

怀念那个许他为“青羊”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经历了怎样的一段人生。

现在他要往回走。

无星的宇宙是极暗的——

当他竖起一根手指,立在身前。

金色的三昧神火,在指尖绽然如莲开。

其间有一缕豆大的白焰。

焰光摇动之间,显出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华光影。

这是烛岁在临淄街头的夜晚,攫取到的一点光亮。作为守护齐国千年的打更人,送予他守护齐国的期待。

是当年离齐之时所获赠。

亦是先君……从未言明的心情!

以之入临淄,如雀归笼。

……

……

今日大朝。

今日大朝在午后。

白石为阶,金玉嵌台,巨大的广场一望茫茫。

天苍苍,旭日流金。

铜铸的号角长有丈余,架在夔牛铸座,仰对天穹。

肌肉虬结的力士,赤裸上身,额头暴起青筋,奏响朝鸣。

嗡……

嗡……

低沉的号角之声,一声声送远。

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穿着各式各样的官服,像分工不同的蚂蚁,在烈日下熬煎。

石阶连着广场,广场连着石阶,天下间的贵人,都是追星赶月,才能来到这里。也要翻山越岭,才能走得更前——

人潮的尽头,是巍峨在最高处的那座大殿。

诸色最贵,诸方最尊,谓之……“紫极”。

今天是先君驾崩的日子,国钟九鸣,已告天下。

今天也是新君登基的日子,那些个齐室宗亲、皇宫内侍,早已将易鼎的消息传知朝野。

继位者,昔日废太子……囚居青石宫的姜无量。

先君姜述的嫡长子。

祂太急了些……

竟连一天的孝期都不愿意守!

三品青牌捕神颜敬,攥着手里的令印,咬住了牙关。

先君在时,无日不朝,他虽然不是坐堂的工作,常年在外缉凶,待在临淄的日子都不多……但参与大朝也不止一回。

从来都是浩荡人潮中的微渺一点,这些年只是位置从外围到中央不断地往前。

做捕快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顶点。像郑世郑都尉那样,成为斩雨统帅,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想到郑大帅,他不免抬望。

今时正是斩雨军拱卫京都,先君以其为宿卫,却在宫中被掀翻龙椅!应当论罪而死,还是论功行赏?

但并没有看到郑大帅的身影。

“凡大朝,在京官员悉至。”

泱泱大齐,在京朝臣何止三千数!

往前每一次大朝,他在人群中回望,都见人潮如海,黑压压一片,不得不感慨大齐人才济济。

但今天他发现——

人潮稀疏。

约莫一看,不足三一。

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在新君登基的日子,朝会如此空荡……这都是极其罕见的。

更关键的是,政事堂、兵事堂的大人物们,除朝议大夫宋遥外,竟无一个在场。

前相未来贺喜,今相不曾在朝。

颜敬抿了抿嘴唇,感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流。

他又想到今天来上朝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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