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7 阿梨,我求之不得(2/2)
夏昭学冷冷道:“你我立场不同,你为你的皇帝,我为我的民族。战事总有结束的一日,你是个人才,你的见识远胜其他北元权贵,留你在世,利大于杀了你。但是,你虐杀了我的妹妹。”
易书荣笑起,笑得满口都是鲜血:“我和你们不会有和解的那一天,杀我,杀对了。”
夏昭学看了沈冽一眼,而后几乎同时,他们的兵器刺入了易书荣的脖子。
刺得不深,非常折磨人。
易书荣不受控地剧烈挣扎,在几大的痛苦中抽搐离世。
确认他再没有呼吸,夏昭学低低道:“我替我小妹报仇了。”
沈冽道:“夏大小姐在天有灵,会为此欣慰。”
夏昭学侧首看着他的脸,清雅笑了笑,转身道:“走吧。”
这半年来,他有意无意,旁敲侧击,试图在沈冽身上寻找突破口。但沈冽这嘴巴,密不透风,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让夏昭学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一直不知情。
因如此,夏昭学便又确定,小妹也不想说的。
要么,她从来没让沈冽知道。
要么,沈冽知道,但沈冽在为她严防死守。
他们兄妹二人,真是一模一样的性情,讨厌拧巴,却又变得拧巴。平日觉着是性情爽朗的人,那是因为平日甚少碰上情感牵扯的事,一遇上就会逃避,不喜哭哭啼啼,优柔挂泪。
易书荣的尸体倒在雪地上,他的亲卫们也被杀害。
没多久,大雪覆盖,掩去了地上的鲜血,也将他们的尸体变作大地上的丘壑轮廓,与茫茫天地融为一色。
二月下旬,北元又起新秀将星,年轻一辈的皇子们一个个站出来,意气风发,破土争雄。
他们四处演说,招兵募马,在冰天雪地里奔走于草原之上。
因他们积极备战,尚台真理在降和战之间徘徊,游移不定。
三月六日,赤玉王妃携带宝物和凌黛城特产进贡。七日晚,尚台真理的风歌城突发政变,三万大军将尚台真理的皇庭包围。
隔日,尚台真理和皇后被软禁,尚台真理那几个刚展露锋芒的皇子被秘密处死。
三月下旬,赤玉王妃登基,成了北元历史上第二个女帝。
同日,尚台真理和他的皇后也被悄然毒杀。
三月二十五日,赤玉和汉军统帅欧阳隽在三道东禄签署停战协议,并协定共同出兵,清剿黄门海的贼寇,将黄门海定为汉人和北元人的第一个商贸市集,将在此建城。
隔日,赤玉终于见到了夏昭衣。
确切地说,是她提前赶到这,将夏昭衣要回去的军队拦下。
赤玉骑在马上,一身红衣,像草原上的一团火,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昭衣。
夏昭衣轻装简素,黑衣玄衫,如瀑青丝束作马尾,高垂在身后。
眼睛乌黑莹润,一张巴掌大的清瘦面庞,因肤色深,更显轮廓立体。
见到赤玉,夏昭衣眉心轻敛,踢马上前:“你可是在等我?”
赤玉道:“我是在等你,阿梨将军,久仰大名,我少有仰慕之人,你是其一,还是其最。你果然年轻,看你岁数不足二十,年纪轻轻,便已名震天下,纵观古今,惟你一人而已,此才天授,后世难复。”
夏昭衣淡淡一笑:“你也年轻,也很厉害。”
赤玉弯唇浅笑,她看得出,对方并不想和她过多寒暄。
来时便有这个心理准备,因为这两日她一直没出现。
但赤玉便是心里发痒,便是想见一见,这个卓哉逸群,冠绝四方的女子。
山遥水阔,路途迢迢,极有可能,今日这一面,是她此生唯一能见到阿梨的一面。
现在,见到了,如愿了。
赤玉道:“阿梨将军要赶路,我不多加打扰,愿将军一路顺风,今后万事顺遂。”
夏昭衣道:“你也一样,今后北元兴衰荣辱皆在你一人肩上,你多保重。”
赤玉点头:“我会的。”
她一扯缰绳,领着手下往一旁退让。
夏昭衣掉转马头,赤玉忽然又道:“阿梨将军,多谢你!”
夏昭衣回头看她:“谢我什么?你的皇位?”
赤玉郑重道:“谢你没要赔款,也没要割地。我和他们打了两日交道,看得出他们都心存不甘,但他们又服你。若不是你,无人能让他们妥协。这个谢字,是我替北元百姓谢你的。”
夏昭衣的眼睛并没有什么情绪:“我不是为了北元百姓,不必谢了,告辞。”
大军重新出发。
跟随在夏昭衣身后的夏兴明、夏俊男等老将的目光都不友好,冷冽地从赤玉身上扫过。
不止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士兵皆如此。
赤玉的脊背挺拔,并不觉得羞愤,也没有以此为傲。
他们的愤怒势所必然,作为侵略者,她理应承受,全盘收下。
很快,大军离开,渐行渐远,转眼已成天边一条细瘦的长线。
“阿梨,”赤玉低低道,“她真是个精彩的女子。”
夏昭衣带兵马回去,先去苍晋的盖汤城,愿意回家乡的姑娘们就此退伍,还想继续跟着她的,随她一起离开。
退伍除了额外赠予的饷银外,还有粮食、肉、衣裳。
许多姑娘们思乡太切,领了程仪,离开军队。
剩下的姑娘,刚好合并为一支,名字仍叫猎鹰营,随夏昭衣一起离开苍晋。
沈冽早一个月就已经离开了北境,依然还是聂挥墨的信。
聂挥墨预备对晋宏康发动最后一次大规模进攻,不仅是沈冽,他还书信给了云伯中。
聂挥墨将从华州和牟野出发,云伯中将从谷州出发,沈冽则是一北一南同时进攻,而松州的东面,是高大的山峦,山峦另一头是规州、熙州、睦州和河京。
晋宏康在舆图上被完全包围。
夏昭衣离开西北后,又去了一趟京城,让人为夏家军的士兵们谋一个锦绣前程。
此事不急,但需要提前安排。
当天下午,夏昭衣被赵琙拉着吐槽了足足三个时辰。
等终于摆脱赵琙,她睡饱后,便带兵南下。
她的兵力一直不算多,她并非不能招兵买马,但兵贵在精,人太多了,她没心力培养。
现在带着这么几千人南下,她帮不了什么,但是,她想凑热闹,也想亲眼看到晋宏康跌落高坛。
途径锦州时,在馆驿休息,一人来见,说沈冽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给她。
这人手一挥,便见一个老头子被压了上来。
夏昭衣看着几分眼熟,皱眉道:“谢忠?”
谢忠已经被打惨了,鼻青脸肿,双手一直在发抖。
见到夏昭衣,他蜷缩成一团,受到了极大的惊恐。
能将谢忠那样的人变成如今模样,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他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那人道:“并非是我们将军的意思,而是我们捉到他时,他已经成了这样。确切来说,我们还救了他呢。”
夏昭衣道:“何人所为?”
“不知,问他什么都不说。”
夏昭衣看向谢忠,谢忠的眼睛还有明光,在她看过去时,有明显的闪避。
他显然有意识,并非真的痴傻。
但有没有意识都不重要了。
夏昭衣道:“杀了吧。”
“是。”
谢忠大惊,在地上爬来要抓夏昭衣的脚。
冯萍上前,一脚将他踹远:“滚!”
在叠声的求饶声中,谢忠被人拖了下去。
抓到谢忠时,他随身还有一个包袱。
沈冽的手下将包袱送来,里面有厚厚一叠地图,还有几本写得满满当当的泛黄册子,除却墓穴定位,还有土质研究,矿产研究,风水研究等相关笔摘。
在后半部分,夏昭衣翻到了林泉的地图。
不过有关林泉的记载,谢忠似乎兴趣不大,在笔札上只有几行注字,提及在衡香附近,少碰为好。
沈冽的手下讲述抓捕谢忠的过程,非常顺利。
邰子仓的画工如火纯情,根据方一平的描述,邰子仓画出了一模一样的人像,而后临摹上千张,广发天下,谢忠无处可逃,终被抓住。
夏昭衣想到唐相思还活着,也许唐相思不如谢忠狡猾奸诈,但毕竟活了几百年,还不时要躲卫行川的追杀,所以唐相思隐世乔装的本领,非一般人所能及。
结果,就在她前脚夸完,十天后她到了湖州,沈冽便同她说,唐相思死了。
湖州夏夜清凉,月明如玉,他们沿着官道慢步进城,与后面的手下拉开距离。
沈冽牵着她的马,简单几句说完了整个过程。
跟谢忠的差不多,由杨长山和谢怀楚详细口述,邰子仓画出画像,学生们临摹挣钱,而后,大街小巷全都贴满。
唐相思本想去对他来说最安全的松州和安江,或者熊池,但能去的陆路全被封锁,高山他翻不过去,水路他游不过去,最后走投无路,他躲去了晔山的断开崖。
他以为断开崖终年荒寂,只有袁暮雪和他的两个徒弟,却不想,澹仙舟正在断开崖上养伤,灵川道观来了不少人。
以及顾星海的望星宗门虽在晔山另一侧山峰,但他不知疲累,成日带牧亭煜来断开崖串门。
守灵人喜欢清静,袁暮雪多有不满,不过顾星海脸皮厚,袁暮雪又不能真和他动手。
就这样,唐相思一路提心吊胆,谨慎低调,悄悄来到断开崖,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来的当天晚上,就撞在了牧亭煜手里。
牧亭煜是荣国公府的世子,从小在点将堂里学骑射,他的身手谈不上多好,但胜过常人不是问题。
牧亭煜一吼,再一追,吓得唐相思连滚带爬。
山道崎岖,黑灯瞎火,加上体力透支,唐相思最后从山坡上跌落,摔死在了下方五丈处的断崖上。
恰好杨长山和洛衔因正在望星宗门,顾星海派人喊他们过来认尸,经二人反复确认,死者的确是唐相思。
他就这样死了。
进城的路很宁静,他们的南面湖光粼粼,夏昭衣听完道:“提到断开崖,不知翀门恒如何了。”
“袁暮雪将他饿死了。”
夏昭衣微愣,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沈冽又道:“还剩卫行川,但见过他的人很少,画不出画像。”
夏昭衣道:“卫行川不急,他虽作恶多端,但至少没有如唐相思那般通敌卖国。而且,他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画像对他不奏效。”
沈冽停下脚步,握住她的手,郑重道:“阿梨,卫行川他们,便交给我,我去对付。”
夏昭衣道:“你忙得过来吗?”
“这不算忙,我喜欢替你做事,不记得了么?”
正好一阵湖风拂来,沈冽的碎发轻扬,眉宇清爽明净,眼眸温和,漆黑中透着星子般的莹亮。
夏昭衣最喜欢他的眼睛,很深很深,专注认真,像是就在他们身旁的这一潭湖水,又清幽又深邃。
现在,夏昭衣还能读出他藏在眼眸深处的欣喜。
这份欣喜将她打动,她也知道他在欣喜什么。
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会再聚少离多,不会再想见一面,便得披星戴月,奔跑上数百里。
北元战事结束了,中原战事趋于稳定。
聂挥墨和云伯中已达成共识,只要灭了晋宏康,他们彼此间恩怨一笔勾销,前尘俱往矣,今后互不打扰。
这很好,虽然不是大一统,但一样的肤色,一样的习性,一样的文字和理念,大一统是必然。
而只要天下稳定,她就能自由地去遨游天地。
沈冽会陪着她,这真的很好。
夏昭衣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想,和他同乘一叶扁舟,在天幕星河下无拘束地飘荡会有多快乐。
夏昭衣笑起来,得寸进尺道:“好,既然你喜欢替我做事,今后那些我不喜欢的事,就都由你去做,我只做我自己爱做的事,你可愿意。”
沈冽弯唇:“阿梨,我求之不得。”
夏昭衣上前一步,靠入他怀里,伸臂揽住他劲瘦的腰肢。
他身上好闻的清香完全包拢她,夏昭衣道:“沈冽,我累了。”
打仗这几年,她没有感觉到一丝的苦和累,有时百里急行,手下们吃不消了,她会提起精神给她们打气,安慰她们。
除却重伤者在她跟前咽气,会让她感到悲伤无力之外,她成日都乐呵呵的,精神状态宛如天上太阳。
但现在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累。
不过很快,夏昭衣就分析出原因,因为在沈冽面前,她可以尽情地偷懒放松了。
惰性一起,说垮就垮,懒的彻底,开始摆烂。
沈冽温声道:“上马吗?我们骑马回去。”
“好。”
沈冽顿了下,道:“阿梨,你自己动,你的手下都在后面跟着呢。”
虽然她的手下故意将距离拉得非常开,至少隔着两百多步了。
夏昭衣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起当年在京城郊外,他将她抱上马后,事后被她说了几句。
夏昭衣道:“好。”
沈冽的龙鹰在武少宁那牵着,夏昭衣上马后,沈冽也上来,从后搂着她,。
两个人就这样骑着马,马蹄声慢慢悠悠进了城。
月光如水,万物宁和,那些战火和尸山血海,仿若都是遥远时空里的事了。
这夜,沈冽很克制,因她这句“我累了”,他没敢索求太多。
刚为她清洁完,外面传来敲门声,叶正来禀,说范竹翊求见,刚从规州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