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太原城下(下)(1/2)
汾河对岸的高台上,沈正阳盯着太原城头那道倔强的身影,直到孙传庭转身消失在垛口后。夜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大帅。”刘虎不知何时登上高台,声音压得很低,“弟兄们都准备好了,三日后总攻……”
“取消。”沈正阳打断他。
刘虎一怔:“取消?可您刚才明明说……”
“刚才是说给他听的。”沈正阳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孙传庭不是傻子,他听得出真假。我说三日后总攻,他反而会松一口气——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在明知攻不破的情况下强攻。”
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出眼角的细纹。这位不到三十岁的统帅,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苍老。
“那咱们……”刘虎试探着问。
“改战略。”沈正阳走下高台,靴子踩在木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太原城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固,孙传庭也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强。强攻代价太大,就算拿下来,也是惨胜。”
他们回到中军大帐,众将领已经等在那里。烛光摇曳,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一群等待指令的鬼魅。
沈正阳走到沙盘前,手指轻点太原城模型:“从今天起,停止一切强攻。曾大牛——”
“末将在!”曾大牛从大同方向赶回不久,脸上还带着北地的风尘。
“你带一万骑兵,扫荡太原周边百里。所有通往太原的道路,全部切断;所有可能运粮的车队,全部扣押;所有试图进出太原的信使,全部拦截。”沈正阳的声音很冷,“我要太原变成一座孤岛。”
“得令!”
“刘虎、葛鹏。”
“末将在!”
“各率一万五千人,在太原城南、城东修筑工事。”沈正阳在沙盘上划出两道弧线,“挖壕沟,筑土墙,建箭楼。每隔百步设一处哨卡,我要连一只老鼠都溜不进太原城。”
袁大山忍不住问:“大帅,这是要……长期围困?”
“对。”沈正阳直起身,“孙传庭想耗,我们就跟他耗。不过不是他耗我们,是我们耗他。”
他环视众将:“太原城中有多少存粮?十五万石?二十万石?就算省吃俭用,够十五万人吃多久?三个月?四个月?我们就在外面等,等到他们粮尽,等到他们易子而食,等到军心彻底崩溃。”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围城战是最残酷的战争形式,城内的人会慢慢饿死,城外的人则要忍受漫长的等待和可能发生的变数。
“那要是朝廷派援军呢?”有人问。
“朝廷?”沈正阳笑了,笑得有些讽刺,“洪承畴在河南被李自成缠得脱不开身,崇祯在北京连皇宫的用度都快发不出来了。哪来的援军?”
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帘子。夜风灌进来,带着五月的暖意和远方战场的血腥。
“传令全军:从明日起,进入围城状态。各营轮流值守,保持警戒,但不必急于求战。”他顿了顿,“另外,派人回西安,催一下重炮的进度。告诉张铁锤,一个月内,我要看到那二十门炮架在太原城下。”
“一个月……”周子恒计算着,“那就是六月十五左右。”
“正好。”沈正阳望向北方,太原城在夜色中沉默如巨兽,“给孙传庭一个月时间考虑。也给太原城里的百姓……一个月时间抉择。”
太原城里,孙传庭在巡抚衙门后堂枯坐了整夜。
烛台里的蜡烛燃尽了一根又一根,蜡泪堆在铜盘里,像凝固的鲜血。桌上摊着粮册,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常平仓存粮九万七千石,军仓五万三千石,加上从大户“借”来的三万石,总计十八万石。
听起来很多。但城中呢?守军两万八千,官吏差役三千,加上百姓十二万——整整十五万人。按最低标准每人每日半斤粮计算,一天就要消耗七万五千斤,折合六百石。
十八万石,够吃三百天。近一年呢。
可孙传庭知道,账不能这么算。士兵要守城,体力消耗大,半斤粮根本不够。百姓中老弱妇孺可以少吃,但青壮劳力要协助守城,也不能饿着。还有战马——虽然不多,但骑兵的马匹每天要吃掉大量草料。
更重要的是,粮仓里的粮食,真的都能吃到嘴里吗?
他想起昨天巡查粮仓时看到的景象:底层的粮袋已经发霉,中间的被老鼠啃噬,上层的也掺了沙土。管仓的小吏战战兢兢地说,这是“惯例”——大明的粮仓,十成存粮能有七成实额就不错了。
“大人。”周遇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疲惫。
“进来。”
周遇吉推门而入,铠甲上沾着灰土和血迹。他刚从城头巡视回来,眼里布满血丝。
“怎么样?”孙传庭问。
“士气……”周遇吉顿了顿,“还行。弟兄们听说贼军改为围困,反而松了口气。强攻随时可能死,围困至少还能活几天。”
活几天。这话说得实在,也说得悲哀。
孙传庭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说说,粮食还能撑多久?”
周遇吉没有坐,而是走到粮册前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孙传庭问。
“如果省着吃,严格控制配给,最多三个月。”周遇吉的声音很沉,“但大人,省着吃意味着士兵没力气守城,百姓会饿死。三个月后,就算城没破,人也死得差不多了。”
孙传庭闭上眼睛。他知道周遇吉说得对,但他能怎么办?开城投降?那之前战死的将士算什么?那些被砍头的逃兵家属又算什么?
“从明天起,”他睁开眼,声音嘶哑,“所有口粮减三成。官员、将领,减五成。我……减七成。”
“大人!”周遇吉急道,“您不能……”
“照做。”孙传庭打断他,“另外,派人去统计城中富户的存粮。告诉他们,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粮出粮。若有人囤积居奇……”他眼中闪过寒光,“按通敌论处,家产充公。”
周遇吉知道,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乱世之中,粮食就是命,让大户交出存粮,等于要他们的命。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抱拳领命。
走到门口时,周遇吉忽然回头:“大人,沈正阳说给咱们一个月时间考虑。您觉得……”
“他是等重炮。”孙传庭说,“西安那边在造新式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一个月后运到,太原城墙……未必扛得住。”
“那咱们……”
“加固城墙。”孙传庭站起身,“动员全城百姓,在城墙内侧再垒一道土墙。把城中的房屋拆了,砖石木料全用上。沈正阳用炮轰,咱们就用命填。”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堂屋里回响,像最后的誓言。
周遇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孙传庭重新坐下,看着跳跃的烛火。
一个月。沈正阳给他一个月,他也只有一个月。
五月十六,天刚蒙蒙亮,太原城外的土地开始翻动。
不是耕种,是挖沟。成千上万的青鸾军士兵挥动铁锹、镐头,在距离城墙一里处挖出一道深八尺、宽一丈的壕沟。挖出的土堆在内侧,拍实垒高,形成一道简易的土墙。
沈正阳骑马沿着工地巡视。泥土的腥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士兵们赤裸上身,肌肉在晨光中贲张。
“大帅!”一个年轻校尉跑过来行礼,“按您的吩咐,壕沟每百丈留一处缺口,缺口处埋设地雷。”
“好。”沈正阳点头,“记住,地雷埋浅些,上面做好标记,别伤到自己人。”
“明白!”
他继续前行。在工地东侧,一群士兵正在组装一种奇怪的器械——那是用木材和铁件搭成的了望塔,高约三丈,顶部有平台,可以容纳三名弓箭手或一名观察员。
“这东西叫‘望楼’。”工兵营的管事介绍,“搭起来快,拆起来也快。站在上面,城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沈正阳抬头看了看。确实,这个高度已经超过太原城墙的垛口,守军在城头的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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