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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火盆照人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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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侧,几名同伴的眼神也变得锐利如刀,只待他一声令下。

然而,曹髦的动作没有停。

他拿起第二封信,看也不看,直接投入火中。

“此人,朕不知。”

第三封。

“此事,朕不究。”

第四封。

“此心,朕不疑。”

一封又一封,竹简、绢帛、布条……那些足以让上百个家族人头落地、让整个江东官场血流成河的罪证,就这样被他一封封地付之一炬。

他每烧一封,便说一句,声音始终平静,却字字如洪钟大吕,震得人心头发颤——那声音并不震耳,却仿佛直接撞在胸骨上,引起一阵沉闷的共振,连脚下青石都似在微微发烫。

火光冲天,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也映照着周围无数张由惊恐、到错愕、再到茫然、最终化为震撼的脸——火光在瞳孔里跳跃,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小火苗;热浪烘烤着前额,汗水沿着鬓角滑下,却无人抬手去擦。

终于,托盘上只剩下最后一封信。

那是一叠用上好信笺写就的往来书信,正是玉蝉娘与宫中女官李婉的密札。

曹髦拿起那叠信,甚至没有解开系着的丝带,目光只是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转身,将其同样掷入了熊熊烈焰。

火焰猛地一窜,吞噬了最后的秘密——信笺边缘卷曲、发黑,墨迹在高温中晕染、流淌,像一道道黑色泪痕;丝带在火中蜷缩、熔断,发出极轻的“嗤”一声,随即化为灰白细末。

灰烬混着热浪盘旋升空,在建业城的上空飘舞——灰烬轻如蝶翼,却带着灼人的余温,拂过人脸时,像无数细小的、滚烫的吻。

说来也奇,恰有一片最大的灰烬,被风卷着,悠悠地飘向了钟山的方向,穿过重重松林,最终,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孙权陵寝那巨大的墓碑之上,恰好覆盖住了碑文上“功臣”二字的某一笔画。

就在此时,人群前排,那个曾在魏军入城时第一个挂起锦灯的小童周童,忽然从他母亲的怀里钻了出来,他指着那漫天飞舞的灰烬,用清脆的童音大声喊道:“娘!你看!灰里有字!”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无数灰烬在火光的映照下,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投下巨大的、不断变幻的影子——灰影边缘模糊,却因火光跃动而明暗流转,像活物般呼吸起伏;某一瞬间,那交织的灰影,竟奇迹般地构成了一个轮廓——那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字!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奇景惊得呆住了:有人忘了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落下;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还有人下意识伸出手,想接住那飘落的灰字,指尖只触到一缕温热的风。

吴老祭酒怔怔地看着那天空中的灰影,又看着火盆前那个孤直如碑的年轻帝王,浑浊的老眼中瞬间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泪水滚烫,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滴在胸前衣襟上,洇开两朵深色的花。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对着曹髦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嚎啕大哭——额头叩在青石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震得地面浮尘微扬。

一个,两个,三个……长街之上,黑压压的人群如被割倒的麦浪,一片片地跪了下去。

再无恐惧,再无抗拒,唯有发自肺腑的臣服与敬畏——膝盖压进青石缝隙,凉意刺骨;额头贴地,闻到泥土与陈年血渍混合的微腥;而胸膛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轰然解冻,温热地奔涌着,撞得肋骨生疼。

高高的屋檐阴影里,内察司的密探“风铃”看到这一幕,又瞥见不远处“断笔”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正一寸寸地、不可抑制地松开——指节松弛,汗珠从指尖滴落,在瓦片上砸出微不可闻的“嗒”一声。

他将一枚铜哨送到唇边,轻轻一吹。

“啾——”

一声极轻、极清越的哨音响起,宛如林间夜莺的啼叫,瞬间融入了周遭的哭声与风声之中,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哨音清冽,尾音微颤,像一滴露水坠入静潭,涟漪未起,已消于无形。

人群里,数名不起眼的汉子听到哨音,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悄无声息地后退,很快便消失在散去的人潮里——脚步落地极轻,鞋底碾过碎石,发出细沙般的“簌簌”声,转瞬即被更大的声浪吞没。

唯有“断笔”还留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曹髦的背影,忽然用尽全身力气,高声问道:“陛下焚信,是以德服人!可人心叵测,陛下又何以笃信,我等江南之人,日后绝不复反?!”

这一问,喊出了所有人心底最后的疑虑——声音撕裂,带着破音的沙哑,像绷紧的弓弦骤然崩断。

曹髦缓缓转身,火光在他的眼眸深处跳跃,亮如星辰——那光芒不是反射,而是自内而生,灼灼不熄,映得瞳孔边缘泛起一圈金红的光晕。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烈焰,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视线所及之处,有人本能地垂首,脖颈后汗毛竖起,皮肤泛起细小的栗粒。

“因朕信朱绩,”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便信他以性命所护的这座城,和他所护的这些人。”

话音落,满城寂然——连风也停了,连灰烬也悬停半空,仿佛天地屏息,只为记住这句话。

当夜,建业城楼之上,灯火通明。

曹髦没有入住那座象征权力的吴王宫,而是选择在这座见证了血与火的城楼上过夜。

他甚至没有让人设下帷帐,只在垛口旁设一几一榻,仿佛要以这天地为庐,星月为伴,与这座刚刚臣服的城市共度第一个夜晚。

江风带着水汽,吹拂着他宽大的袍袖,也吹动着他身后那杆迎风招展的“魏”字大旗——风声呜咽,旗面猎猎作响,如战鼓低鸣;水汽沁凉,沾湿衣袖,留下微润的凉意。

远处,通往城楼的石阶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道素白的身影,捧着一盏茶,正缓缓行来。

茶香混着夜风,飘散开来——是新焙的顾渚紫笋,清冽微苦,尾韵回甘,暖雾氤氲,在冷夜里凝成一道纤细的白线。

是玉蝉娘。

她走到曹髦身后数步之遥,停下脚步,盈盈拜倒,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在夜风中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去。

“陛下,妾……有一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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