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密信如刀(2/2)
她将自己反锁在内室,反复摩挲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纸面微糙,墨迹凹凸可辨,力道如刀刻。
信纸的质地、墨迹的力道,无一不在昭示着其“真实性”。
她深知朱绩平生最恨的,便是司马氏篡魏的无耻行径,更以与之为伍为毕生之耻。
若此信为真——在她看来,这必然为真——那么这封信的用心,便比直接劝降更为恶毒、更为诛心!
魏帝,竟想借朱绩之手,在江南扶植一个“司马吴王”!
这不是对朱绩忠义的极致羞辱,更是要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他成为背弃故国、勾结国贼的千古罪人。
天明前,最后一丝星光隐没。玉蝉娘
午时,朱绩巡城归来,习惯性地翻开兵法。
那封突兀的信滑落出来,他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
“司马狗贼!竖子曹髦!竟敢如此污我忠魂!”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猛地将兵法掷于地上,竹简散落一地,坠地时一声闷响,余音在空帐里嗡嗡震颤。
他当即召集心腹将领议事,言辞激烈,嘶吼着要当夜尽起城中残兵,夜袭魏营,与曹髦玉石俱焚。
玉蝉娘立于珠帘之后,透过缝隙,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密布的血丝,看到他因暴怒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然而,就在他下达决死冲锋命令的前一刻,他却猛地顿住——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佩剑上蚀刻的“民”字,粗粝如砂纸刮过指腹;目光扫过案角半碗冷透的糙米饭,那是今晨城东老妪塞给巡卒的“将军食”,饭粒凝结如釉,在青灰天光里泛着微光——沙哑着补充道:“传令下去……今夜动手前,先将城中所有百姓的存粮集中,用粮车护送他们从西门先行出城!”
即使在理智被怒火烧尽的边缘,他最后的指令,仍是护着那些与他无关的百姓。
玉蝉娘无声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中。
她从妆匣最深处,取出了那封昨夜写就的殉节书。
没有片刻犹豫,她将它投入了面前的铜炉。
橘红色的火舌瞬间吞没了纸页,将那决绝的字迹化为飞灰。
“朱绩……”她对着跳动的火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我不为生,只为不让你错杀一个无辜之人。”
当夜,三更。
朱绩没有去准备夜袭,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寂静的城楼。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残破的将旗,发出呜呜的悲鸣。
他手中紧紧攥着的,不是那封让他暴怒的密信,而是一枚早已被烟火熏得焦黑的旧书签——正是数日前,大儒虞松托人送入城中,赠予他的信物,背面炭笔小字犹存:“信若欺心,火自焚之。”
远处,魏军大营灯火如星,连绵不绝,像一条横亘在大地上的银河,沉默而威严。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夜的宁静。
一骑自魏营中驰出,未带兵刃,未举战旗,径直奔至护城河边。
骑士勒住战马,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诏书,用尽全身力气高声朗诵,声音在空旷的夜色中传出很远:
“陛下有旨:朱将军忠义贯日,节操高亮,朕心敬之,不忍以兵戈相加。明日午时,若将军不解甲归降,为保城中万千生灵,魏军将不得不奉天命,攻城!”
朱绩握着剑柄的手,在听到“忠义贯日”四字时,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猛地回头,望向城中自己府邸的方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滔天的怒火,竟还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深藏的期盼与茫然。
城外的喊话声,到底是最后的通牒,还是另一场攻心的开始?
那个端坐于万军之中、能轻易掀动江南民心的年轻帝王,究竟想做什么?
夜色深沉,无人能给出答案。
只有冰冷的风,在城头与大营之间,来回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