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锦上添花,先声夺人(2/2)
她没有看台上的虞松一眼,只是对着码头翘首以盼的商贾们朗声一笑:
“诸位老板久等了!陛下亲赐‘经文提花’蜀锦三百匹,今日首发吴郡!先到先得,过时不候!”
话音未落,她身后船只的船舱盖板被齐齐拉开。
下一页,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空气忽然发烫,正午的太阳像一枚烧红的铜钱悬在头顶;运河水汽裹着青苔腥气扑上脸颊;而那一匹匹锦缎被船娘们高高举起时,丝绸表面泛起一层微凉的、近乎液态的光泽,指尖若触,必感细密经纬间金线凸起的微刺感;更有一缕极淡的栀子浆香,混着新染蜀锦的微涩气息,悄然浮起。
*
只见一匹匹光华流转的锦缎,被船娘们高高举起,在正午的阳光下,如同一道道流动的彩虹,瞬间点亮了整个市集。
那不是普通的锦缎。
在深紫色的底布上,用金线织出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八个大字,笔走龙蛇,神采飞扬;*金线在强光下灼灼跳动,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颤,字口边缘泛着细碎的、金属被锻打后的冷冽银芒;*
在湖蓝色的绸面上,“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句子,随着光影变幻,泛着温润的光泽;*蓝绸如浸过春水,光线下透出丝绒般的哑光肌理,字迹随观者移步而明暗游移,恍若活物呼吸;*
更有一匹火红色的主锦,被柳七姐亲自展开,上面赫然是曹髦亲笔所书的一首短诗:“春风吹渡江,万物竞生长。莫愁前路远,天道酬勤商。”
字迹雄健,气势磅礴,又带着一股通俗易懂的勃勃生机;*红锦炽烈如熔岩冷却后的暗光,曹髦的墨痕以金线压边,每一笔转折处都蓄着一股绷紧的力道,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丝线束缚,破帛而出。
*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天呐!这是……这是把字织进布里了?”
“太美了!若能裁一件这样的衣裳,穿在身上,那可是把学问穿在身上啊!”
“快看那匹红色的!‘天道酬勤商’!这话……这话简直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
一个衣着朴素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出,呆呆地望着那些锦缎。
他便是阿梭,那个被曹髦从织室中破格提拔的沉默巧匠。
此刻,看着自己的心血杰作引来万众瞩目,他那双长满厚茧的手,激动得微微颤抖;*粗粝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空中的气流,仿佛仍能触到织机筘齿咬合时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震颤——而此刻,这震颤正顺着他的指尖,无声漫向整条东市。
*
虞松呆立在台上,他准备了满腹的经纶,准备了雷霆万钧的口诛笔伐,准备了与朝廷据理力争的慷慨陈词。
可他所有的准备,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想斥责这是对圣人言语的亵渎,可台下的商贾百姓,正为那句“天道酬勤商”而欢呼雀跃。
他想怒斥这是斯文扫地,可那些目不识丁的妇人、孩童,正指着锦缎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学而时习之”。
他用道统筑起高墙,曹髦却用一匹布,绕过了他的墙,直接将“文化”本身,变成了一件人人渴望拥有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华美商品。
这已经不是辩论。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
虞松看着台下疯狂涌向码头的商贾,看着那些百姓眼中流露出的对“文化”最原始、最直接的渴望与占有欲,他手中的竹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散落开来。
竹简上那些庄重典雅的古老文字,在这一刻,仿佛被地上喧嚣的尘土,蒙上了一层灰。
他明白了。
当道统还停留在竹简上时,那个年轻的帝王,已经将他的思想,织进了江南最华美的丝绸里。
北学南传的壁垒,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最为华丽的口子。
锦上添花,先声夺人。
曹髦甚至没有亲临吴郡,却已在这场关乎人心向背的文化战争中,落下了制胜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