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孤舟不渡,自焚盟书(2/2)
他亲自从徐邈手中接过木箱,打开。
一卷卷用锦绳系好的竹简,整齐地码放在里面。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一份信任,一份托付。
孙胤拿起最上面的一卷,那是会稽大族魏氏的盟书。
他没有解开,而是直接将它投入了船舱中燃着的火盆里。
干燥的竹简遇火,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随即被橘红色的火焰吞噬。
锦绳瞬间断裂,竹简散开,上面一个个用朱砂写就的名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湿冷的空气里——烟气升腾时,带着竹纤维燃烧的微焦甜香,混着朱砂粉末灼烧后特有的、极淡的硫磺气息。
“主公……”徐邈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温热的液体滚落,砸在木箱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水痕。
孙胤没有停。
第二卷,第三卷,第四卷……
他将那些曾被他视若珍宝的盟书,一卷卷地,亲手送入火中。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张本该因失败而痛苦扭曲的脸,此刻却透着一种解脱般的圣洁。
他在做的,不是毁灭,是救赎。
救赎那些因他而走上歧途的人,也救赎他自己被“天命”枷锁困住的灵魂。
当最后一卷盟书化为灰烬,孙胤站起身,捧起火盆,将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尽数倒入浑浊的湖水之中。
“刺啦——”
水与火相遇,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如同为一场旧梦,举行了最后的葬礼。
雾气带着灼烫余温扑上脸颊,又迅速冷却,留下一层薄薄水膜。
“孤舟不渡,前路已无。”孙胤转过身,对着阿青和徐邈,深深一揖。
“自此,世上再无玉衡会,亦再无孙胤。”
他拿起那两截“断潮”古剑,走到船头,没有丝毫留恋,松手任其沉入湖底。
剑入水,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连一圈像样的涟漪都未能荡开,便永远地消失在了太湖深处。
“你们……各自归家去吧。”孙胤最后说道,“告诉所有还记得我的人,曹髦给的路,是对的。走下去,别回头。”
说罢,他解开缆绳,纵身一跃,跳上岸边一艘更小的渔筏,拿起竹篙,轻轻一点,便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向了芦苇荡的更深处,很快便与那漫天烟雨融为了一体。
阿青与徐邈呆立在船头,望着那个决绝远去的背影,泪水混合着雨水,无声滑落——咸涩与清冷交织,滑过下颌,坠入衣领,留下微凉的湿痕。
他们知道,一个时代,真的结束了。
三日后,建业,行宫。
曹髦正在舆图前,用朱笔在自建业至洛阳的运河水道上,画下一道清晰的红线。
那红线尽头,正巧压在舆图上太湖的位置。
朱砂未干,一滴凝滞的红,缓缓渗入纸背,像一滴迟迟未落的血。
张让悄然走进,躬身禀报:“陛下,太湖那边传来消息。”
“说。”曹髦头也未回。
“我们的龙首卫,找到了那艘船。船已人去楼空,只在火盆里,发现了一些未能完全烧尽的盟书残灰。”张让呈上一方锦盒,“另外,有渔民说,曾见一人自称孙氏罪人,散尽家财,换了一身蓑衣,一叶渔筏,自此于太湖之上,捕鱼为生,再不过问世事。”
曹髦的笔尖,在舆图上微微一顿。
他没有去看那锦盒,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画下的那条红线,它贯穿南北,如同一条跳动的血脉。
“他替朕,做完了最后一件事。”曹髦淡淡地说道,听不出喜怒。
他放下了朱笔,转身看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为这座古老的都城披上了一层璀璨的金甲。
街市上的喧嚣声,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那个曾让他感到棘手的江南抵抗力量,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没有流血,没有战争,只是在一个雨天,被一场大火,一次远行,画上了句点。
“传朕旨意。”曹髦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命工部核算,开凿广陵至淮阴的新运河,连接淮水与长江。同时,在北方,启动对白沟、平虏渠的疏浚工程。”
“南方的船已经启航,北方的马,也该跑起来了。”
他负手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条即将贯通天下的黄金水道,看到了一个真正一统、再无南北之分的庞大帝国,正在他的手中,缓缓成型。
诛杀国贼司马氏,只是第一步。
让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重归一统,再造乾坤,这才是他曹髦,身为帝王,真正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