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涟漪与礁石（2/2）

东欧暗线的归途，波涛之下，暗礁隐现。

纽约，联合国总部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郑怀舟与苏联代表斯米尔诺夫的“非正式交流”仍在继续。这次，他们避开了官方会议室，选择了一个更私密的环境。桌面上摊开着几份关于海洋法技术问题的背景文件，但真正的议题，远超出纸张的范围。

“……所以，我方初步认为，”斯米尔诺夫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杯中的黑咖啡，“成立一个常设的、由各主要沿海国及地理学、海洋法学专家组成的‘大陆架划界科学咨询小组’，在原则上是可行的。小组的职能可以限定为：制定科学调查与数据提交的技术标准规范；对各方提交的科学证据进行初步的技术合规性审查；就特定区域的地质地理问题提供非约束性的专家意见。”

他抬起灰色的眼睛，看向郑怀舟：“关键在于小组的组成、议事规则和意见的效力。我方坚持，小组成员应由各国政府提名，经联合国相关机构（如国际法委员会或海洋事务处）平衡地域和专业分布后确认。议事规则应确保大国……呃，主要海洋国家的意见得到充分尊重。专家意见应作为划界谈判的重要参考，但不具备直接的法律约束力。”

郑怀舟耐心地听着，心中快速分析着对方的每一个措辞。苏联人接受了“专家小组”的概念，这是进展。但他们试图牢牢控制“提名权”和“议事规则”，确保自身影响力，并明确削弱专家意见的效力，这在意料之中。

“斯米尔诺夫先生，我们欣赏贵方在此问题上的建设性态度。”郑怀舟缓缓开口，“关于小组组成，我们认为，政府提名与专业资格审核相结合是必要的，但最终确认权，是否可以交由一个更广泛的、比如由联合国所有会员国代表组成的会议选举产生？以确保其独立性和广泛代表性。关于议事规则，‘充分尊重’所有成员国的意见，特别是那些拥有漫长海岸线和复杂大陆架国家的意见，恐怕比单纯尊重‘主要国家’更为公平。至于专家意见的效力……”

他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我们同意，最终的划界决定权在于相关国家之间的谈判或第三方调解。但专家小组基于共同科学标准得出的‘技术事实认定’，是否可以在谈判中被默认为有效证据，除非一方能提出更强有力的反证？这可以避免谈判陷入无休止的‘事实争议’，将焦点集中在‘如何适用法律’上。这既尊重了科学，也未剥夺国家的主权权利。”

斯米尔诺夫沉默地喝着咖啡，显然在仔细权衡。郑怀舟的提议，实际上是在专家小组的“事实认定”与国家的“法律适用”之间划了一条线，并赋予前者一定的推定效力。这比苏联想要的“纯咨询”角色更有力，但又比某些国家可能追求的“准司法”角色更弱。关键在于，这条线划在哪里，以及如何防止小组被某一方操控，做出偏颇的“事实认定”。

“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思路。”斯米尔诺夫最终说道，语气谨慎，“或许，我们可以让各自的技术和法律专家，就这些具体的设计细节，起草一份非正式的讨论文件，作为进一步磋商的基础？当然，这完全是非正式的，不代表任何官方承诺。”

“当然，我们非常乐意。”郑怀舟微笑举杯。谈判就是这样，像在激流中寻找可以落脚的石头，一步步试探，一点点接近。苏联人这块“石头”，虽然坚硬且布满青苔，但并非不可利用。共和国在联合国法律战场上的“法理之镜”，需要折射各方光线，有时甚至需要利用对手之间的光影交错。

南京，那处静谧的庭院。

晨间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笼罩着院中的池塘与假山。秘书将几份最新的加密电报摘要放在书桌一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穿着深色便服的身影站在窗前，目光似乎穿透了薄雾，落在远方。电报的内容——南线的反应、北线的监控、东欧航线的变故、联合国磋商的进展——如同几股不同颜色的丝线，在他脑海中编织、交错。

南线，一颗“钉子”敲下去，引来了预期的震动与隐藏的裂纹，这是好事。但需要控制震动的幅度，防止裂纹扩大成不可控的崩塌。北线，“镜子”前的小动作开始浮现，需要耐心观察，辨别哪些是真正的威胁，哪些是无意的尘埃。东欧，归途的阻挠证实了风险的真实存在，也意味着获取的“养分”价值可能超乎预期，接下来的吸收与消化，必须慎之又慎。联合国，法律条文间的角力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支点，但撬动它需要更巧妙的力道和更持久的耐心。

所有这些，最终都服务于同一个目标：时间与空间。

需要时间，来消化技术，壮大工业，训练军队，稳固边疆。需要空间，不仅是地理上的战略纵深，更是国际体系中的活动余地和发展机会。

目前的策略看来是有效的：在军事上展示精确克制的能力，在情报上保持高压渗透与反渗透，在经济技术上冒险开拓隐蔽渠道，在外交上积极构建规则话语权。多维并举，相互掩护，核心是避免在任何一个方向上过早陷入全面对抗或摊牌。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专用的批示笺上快速书写：

“南线：维持压力，加强侦察，重点防范技术性报复与内部渗透。可考虑适时进行第二轮‘非对称’展示，但目标需更分散，手段需更多样。

北线：监控深化，线索追查可适度外延，但避免打草惊蛇。边境‘窗口’可尝试小幅拓宽（如增加集市频率或物品种类），观察反应。

东欧：撤离方案以安全为第一，外交交涉需同步跟进，必要时可示弱拖延，麻痹对手。国内接收准备务必周全。

联合国：原则可坚持，细节可灵活。与苏接触可继续，但需同步加强与拉美、亚非国家之协调，形成议题联盟。

总原则：保持主动，控制节奏，蓄力待时。”

批示被迅速加密送出。庭院里，薄雾渐渐散去，阳光穿过云隙，在湿润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的一天，博弈继续。涟漪已经泛起，礁石已然显露，共和国这艘航船，必须凭借高超的舵艺和对水文的深刻理解，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面上，继续它的航程。每一圈涟漪的扩散，每一次与礁石的擦身，都在塑造着最终的航道与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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