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苦(1/2)
苦寂尘烟录
残秋时节,朔风初起,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漫过江南的青瓦白墙。巷陌深处,不见春时的繁花,亦无夏时的蝉鸣,只余下一缕淡淡的苦香,似有若无,顺着窗缝钻入院中,绕着廊下枯槁的紫藤藤蔓,竟让那本就萧索的院落,更添了几分清寂。我披了件半旧的青布棉袍,趿着磨得发亮的软底布鞋,推扉而出。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冰凉,踩上去簌簌作响,那缕苦香便循着脚步,时断时续,像个失了魂的孤影,引着人往巷尾走去。
巷头的茶寮还开着,竹帘半卷,透出昏黄的油灯光。老板娘正坐在灶台前,慢悠悠地煮着茶,铁壶在炭火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一股清苦的茶香,混着炭火的焦味,缓缓弥漫开来。见我走来,她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却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客官,来碗苦丁茶?这茶是后山采的野茶,晒了整月,苦得醇厚,喝了能解乏。”我点头应下,找了张临墙的木桌坐下。桌上的瓷碗边缘,还留着几道浅浅的裂痕,想来是用了多年。不多时,一碗深褐色的苦丁茶端了上来,茶汤浑浊,上面浮着几片干枯的茶叶,苦香扑鼻而来,呛得人喉头微微发紧。
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苦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不似寻常茶水那般淡涩,却带着一种钻心的苦,顺着喉咙滑下,竟让五脏六腑都泛起一阵凉意。老板娘坐在一旁,一边添炭火,一边叹道:“这苦丁茶,性寒味苦,寻常人都不爱喝,也就我们这些守着老巷的人,才喝得惯。想当年,我家那口子在的时候,每到这个时节,就爱煮上一壶苦丁茶,说这茶苦得实在,不像那些甜腻的果子,吃多了倒让人忘了本。”说着眼角便泛起一层湿意,那苦香里,竟掺了几分岁月的辛酸,缠得人心头发紧。
正喝着茶,巷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老丈挑着担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担子两头的竹筐里,装着些干枯的艾草与苦菜,清苦的气息,随着脚步,一路飘来。老丈放下担子,坐在茶寮的门槛上,喘着粗气,脸上满是风霜。老板娘递过一碗苦丁茶:“张老爹,歇会儿吧,喝口茶暖暖身子。”老丈接过茶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的茶水,叹道:“这天越来越冷了,后山的苦菜也越来越少了,今天跑了大半天,才采了这么点。”我望着竹筐里的苦菜,叶片干枯,带着淡淡的苦味,忽然想起儿时,外婆也常在后山采苦菜,回来煮成菜粥,那粥苦得难以下咽,我总哭着不肯吃,外婆却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我,说:“苦菜虽苦,却能清热解毒,人这一辈子,总得吃点苦,才能知道甜的滋味。”如今外婆早已不在,那苦菜的滋味,却依旧清晰,一想起,便觉得心口又苦又涩。
从茶寮出来,沿着河岸往前走。河水浑浊,岸边的垂柳早已没了枝叶,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啜泣。忽有一阵风过,带来一股苦涩的气息,抬头望去,只见河对岸的芦苇荡里,芦苇早已枯黄,随风倒伏,苦涩的气息,便是从那枯苇中飘来的。走近了,那苦香愈发浓郁,像掺了霜雪的寒气,沁人心脾。几个孩童在芦苇荡边玩耍,捡起干枯的芦苇杆,互相打闹,笑声清脆,却与这萧索的秋景,显得格格不入。一个老妇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望着浑浊的河水,默默垂泪,身旁放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纸钱,想来是在悼念逝去的亲人。我站在一旁,望着老妇人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惆怅。这苦香,竟藏着如此多的悲伤,像一段段褪色的回忆,提醒着我时光的无情,世事的无常。
走到晌午,腹中有些饥饿,便拐进一家小小的面馆。面馆不大,陈设简陋,墙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清汤面”三个字。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几分愁苦,正低头揉着面团,动作迟缓,像是心事重重。见我进来,他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客官,来碗清汤面?面是现擀的,汤是骨头熬的,就是没什么油水,委屈客官了。”我点头应下,找了个座位坐下。不多时,一碗清汤面端了上来,面条细长,汤色清亮,上面飘着几片青菜叶,一股淡淡的苦涩味,混着面香,缓缓弥漫开来。
我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送入口中,面条的筋道中带着一丝苦涩,汤味清淡,几乎没有滋味,却让人越吃越觉得心酸。老板坐在一旁,望着我,叹道:“这年月,生意不好做,食材也贵,这清汤面,也只能做成这样了。想当年,我这面馆生意红火,每天都坐满了人,那时的面条,加肉加蛋,汤鲜面香,哪像现在这样,连点油水都没有。”说着眼角便泛起一层红,声音也有些哽咽。我望着碗中的面条,忽然觉得,这碗清汤面的苦,不仅是味道的苦,更是生活的苦,是岁月的苦,是让人说不出道不明的辛酸。
午后,天渐渐阴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天空中,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寻了一处破庙歇脚,庙门半掩,院内杂草丛生,神像也早已残缺不全,落满了灰尘。庙角落里,一个老乞丐正蜷缩在那里,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棉衣,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眼神浑浊,嘴里还不停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我走过去,递过一块干粮,老乞丐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接过干粮,慢慢嚼着,眼神中满是感激,却又带着几分麻木。
我坐在老乞丐身边,望着院外的天空,心中满是感慨。老乞丐的生活,是苦的,苦得让人不忍直视;这破庙的寂静,是苦的,苦得让人满心悲凉;这萧索的秋景,是苦的,苦得让人心生绝望。老乞丐嚼着干粮,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年轻人,你还年轻,别像我一样,一辈子都在受苦。我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有,只能在这破庙里苟延残喘。”我望着老乞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点头,心中的苦涩,愈发浓烈。
庙外,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破庙的屋顶上,噼啪作响。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水帘,将整个破庙,都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气中。空气中的苦香,愈发浓郁,有苦丁茶的清苦,有苦菜的涩苦,有枯苇的寒苦,还有老乞丐身上的贫苦,混在一起,竟生出一种让人窒息的悲凉。我坐在破庙里,听着雨声,看着老乞丐蜷缩的身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绝望。这人生,为何会如此之苦?这苦,何时才能到头?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夕阳透过云层,洒下淡淡的余晖,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让这萧索的秋景,更添了几分凄凉。我沿着河岸往回走,河水涨了起来,浑浊的河水漫过岸边的石头,带着一股苦涩的气息,缓缓流淌。岸边的芦苇荡里,几只水鸟在低空盘旋,时不时发出几声哀鸣,像是在诉说着心中的悲伤。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夕阳渐渐下沉,心中的苦涩,像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心头。
我想起了外婆煮的苦菜粥,想起了老丈采的苦菜,想起了面馆里的清汤面,想起了老乞丐的悲惨境遇,想起了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种种苦。这些苦,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让我疼痛难忍;这些苦,像一张张网,将我紧紧包裹,让我无法呼吸。我忽然觉得,这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苦旅,从出生到死亡,我们都在受苦,都在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这苦的纠缠。
回到住处时,夜色已经降临。院子里的紫藤藤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灰白色,苦香依旧浓郁。我沏了一杯苦丁茶,坐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满是感慨。这一天,我邂逅了各种各样的苦,有食物的苦,有草木的苦,也有人生的苦。每一种苦,都代表着一段独特的经历,一份沉重的情感。它们像一颗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让我在这萧索的秋夜里,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可越是回味,心中的苦涩便越浓。那些曾经陪伴我的人,那些曾经让我感受到温暖的时光,如今都已渐渐远去。外婆的苦菜粥,再也喝不到了;老丈的苦菜,也越来越少了;面馆里的清汤面,或许再过不久,也会消失不见。时光像一把无情的刀,斩断了那些温暖的过往,只留下无尽的苦,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忆。
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苦丁茶的清苦,在口中弥漫,顺着喉咙滑下,留下满口的涩味。或许,这就是生活的真相。苦,是生活的底色,是人生的常态。我们每个人,都在这苦中挣扎,都在这苦中前行,却始终无法摆脱苦的纠缠。那些看似甜蜜的时光,不过是苦中的点缀,是短暂的慰藉,终究无法改变这苦的本质。
夜深了,月光透过紫藤藤蔓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银片。院子里的苦香依旧浓郁,像一层冰冷的纱,笼罩着整个院落。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鼻尖萦绕着那些熟悉的苦香,思绪却飘向了遥远的时光。我想起了外婆的笑容,想起了儿时的快乐,想起了那些曾经的温暖与美好,可这些回忆,却像一把把尖刀,在我的心上,划下一道道深深的伤口,让我疼痛难忍,让我泪流满面。
第二天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却没有丝毫暖意,依旧冰冷刺骨。我推开房门,院子里的紫藤藤蔓,依旧枯槁,苦香依旧浓郁。我深吸一口气,将这苦香吸入肺中,只觉得满心都是悲凉与平静。我忽然明白,苦,或许会伴随我们一生,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那些与苦相关的回忆,那些藏在苦中的情感,也会像这苦香一样,永远留在我们的心中,成为我们生命中最沉重的印记。
我开始学着接受这苦,学着品味这苦。我会仔细品味每一口带着苦味的食物,会认真感受每一次与苦相关的邂逅,会用心珍藏每一份藏在苦中的情感。我会在苦丁茶的清苦中,感受岁月的沉淀;会在苦菜的涩苦中,回忆儿时的时光;会在清汤面的淡苦中,体会生活的艰辛;会在老乞丐的贫苦中,珍惜当下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季节在悄然更替,朔风愈发凛冽,残秋渐渐远去,寒冬悄然降临。可那些苦,却依旧在我的生命中萦绕。秋有苦丁茶的清苦,冬有苦菜的涩苦,春有枯苇的寒苦,夏有凉茶的淡苦。每一种苦,都像一位无情的使者,陪伴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季节,见证着我的悲伤与绝望,也见证着我的坚强与隐忍。
我渐渐明白,人生就像一场与苦的纠缠。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苦,有些浓烈,有些清淡;有些短暂,有些持久。每一种苦,都代表着一段独特的经历,一份沉重的情感。我们会为苦的滋味而疼痛,会为苦的纠缠而绝望,可正是这些苦,这些疼痛,这些绝望,才构成了我们真实的人生,才让我们在这漫长的苦旅中,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珍惜。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或许还会遇到更多的苦,还会经历更多的疼痛与绝望。但我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感受到这苦的滋味,就说明我还在努力地活着,还在努力地对抗着这命运的不公。那些藏在苦中的回忆,那些与苦相关的情感,会像一盏微弱的灯,照亮我前行的道路;会像一股微弱的力量,支撑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风雨兼程的日子。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院子里的紫藤藤蔓上,给枯槁的枝条,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却依旧没有丝毫暖意。空气中的苦香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像一首悲凉的挽歌,在寂静的黄昏里静静流淌。我坐在廊下,捧着一杯苦丁茶,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悲凉与平静。我知道,这场与苦的纠缠,还会继续下去。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带着这份对苦的认知,带着这份对生活的隐忍,勇敢地前行,在岁月的长河中,品味更多的苦,感受更多的痛,也在这苦与痛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平静与安宁。
愿我们都能在时光的流转中,学会接受生活的苦;愿我们都能在苦的纠缠中,保持内心的平静;愿我们都能像那些承受着苦的草木与人一样,在苦中坚守,在苦中隐忍,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独特印记。愿我们都能珍惜生活中的每一份苦,无论是食物的苦,还是人生的苦,都能用心去感受,用心去品味,让这些苦,成为我们生命中最深刻的记忆,陪伴我们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夜色渐浓,月光如水,洒在江南的青瓦白墙上,也洒在我的心上。院子里的苦香依旧浓郁,像一首悲凉的夜曲,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吟唱。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鼻尖萦绕着那些熟悉的苦香,渐渐进入了深沉的梦乡。梦中,我又回到了童年的巷陌,外婆牵着我的手,手里拿着一碗苦菜粥,笑着对我说:“孩子,别怕苦,苦过之后,就会甜了。”可我知道,这甜,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我只能在这无尽的苦中,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苦骨寒烟录
时维孟秋,朔风初起,卷着阶前的败叶,打着旋儿落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轻响,竟比寒夜的虫鸣更添几分凄清。我披了件半旧的青布夹袄,趿着磨得发亮的布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院中的老楸树早已褪尽了葱茏,枝桠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几片残留的枯叶在风里苟延残喘,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混着墙角霉烂的枯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涩涩的苦香,像极了多年前母亲熬制的汤药,一入鼻腔,便让人心头泛起阵阵寒凉。
巷陌深处,隐约传来药铺的梆子声,“咚——咚——”,沉闷而缓慢,裹着深秋的寒气,一点点漫过青石板路。那梆子声我熟得很,幼时体弱,母亲日日牵着我的手,踏着晨霜去巷尾的“济生堂”抓药,便是这梆子声,伴着药香,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印记。如今母亲已撒手人寰,济生堂的老掌柜也换了新人,可这梆子声,依旧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苦涩,像一根细针,轻轻一刺,便勾起满肚子的酸楚。
走到巷口,只见一个白发老妪蹲在墙根下,面前摆着一个破旧的竹篮,篮里盛着些干枯的苦菜,叶片皱缩发黄,边缘泛着褐色的焦痕,却依旧透着一股清苦的气息。老妪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双手冻得通红,指尖开裂,正颤巍巍地整理着篮中的苦菜,嘴里喃喃自语:“苦菜啊苦菜,你虽苦,却能填肚子,能解燥,比那些娇贵的花草,管用多喽……”我站在一旁,望着那篮苦菜,鼻尖萦绕着那股清苦,忽然想起幼时,每到荒年,外婆便会带着我去郊外的田埂上挖苦菜,沾着露水的苦菜,咬一口,涩苦的滋味瞬间铺满舌尖,苦得人直皱眉,外婆却笑着说:“孩子,别怕苦,苦过了,就有甜了。”那时懵懂,不知外婆话中的深意,只觉得苦菜难咽,如今再闻这苦香,才懂那一句“苦过了就有甜”,竟是外婆半生的沧桑,藏在一句浅淡的叮嘱里,苦得人心头发紧,涩得人眼眶发酸。
拐进巷尾的窄道,便是济生堂的门脸。朱红色的门板早已斑驳褪色,门楣上的“济生堂”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只余下淡淡的轮廓。推开虚掩的店门,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混合着当归的厚重、黄连的酷苦、甘草的微甘,还有陈年药柜的霉味,缠缠绕绕,在不大的店里弥漫开来。这药香不似花香那般清润,不似酒香那般醇厚,是一种沉郁的、绵长的苦,钻进鼻腔,便顺着喉间往下沉,直浸到五脏六腑,让浑身都泛起一阵淡淡的寒凉。
柜台后的小伙计正低头碾药,青石碾槽里,黄连被碾成细细的粉末,那股酷烈的苦香愈发浓烈,呛得人喉头发紧。见我进来,小伙计抬头笑了笑,眉眼间带着几分青涩:“客官,抓药还是寻医?”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药柜上,那些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字迹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黄连”“黄芩”“苦参”的字样。想起幼时,母亲总在这里为我抓药,老掌柜戴着老花镜,慢悠悠地拉开抽屉,用铜秤称药,每一味药都称得极准,包在泛黄的麻纸里,递过来时,还不忘叮嘱:“汤药要慢熬,三碗水熬成一碗,趁热喝,虽苦,却能治病。”母亲接过药包,牵着我的手往回走,药包上的苦香沾在衣袖上,几日都散不去,那时只觉得这苦香是煎熬,如今想来,那苦香里,藏着母亲最深沉的牵挂,苦得真切,苦得温暖,却也苦得让人肝肠寸断。
小伙计见我神色恍惚,便递过一杯凉茶,“客官,喝口茶解解燥,这是用苦丁泡的,虽苦,却能清心。”我接过茶杯,杯壁微凉,抿了一口,苦丁的清苦瞬间在舌尖炸开,不似黄连那般酷烈,却带着一种绵长的涩,顺着喉咙滑下,留下满口的苦味,久久不散。我望着杯中舒展的苦丁叶,叶片翠绿中带着几分枯黄,像极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看似脆弱,却依旧执着地散发着自己的气息。小伙计坐在一旁,一边碾药,一边叹道:“这苦丁啊,性子烈,味道苦,寻常人不爱喝,可懂它的人,却知它的好。就像这日子,看似苦不堪言,可熬着熬着,便也能品出几分滋味来。”我握着茶杯,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凄怆。这世间的苦,何尝不是如此?有人避之不及,有人却只能默默承受,熬着,忍着,盼着那一丝渺茫的甜,可到头来,往往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像这苦丁茶,咽下去,苦在舌尖,凉在心底。
走出济生堂,朔风更烈了,卷着地上的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巷口的老槐树底下,坐着一个瞎眼的卖艺人,面前摆着一把破旧的二胡,琴弦上积着薄薄的灰尘。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破棉袄,缩着身子,双手冻得僵硬,却依旧慢悠悠地拉着二胡。琴声低沉而沙哑,像被寒风撕裂的绸缎,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几分苦涩,顺着风,漫过巷陌,漫过青瓦,漫过每一个行人的心头。他拉的是《寒江曲》,调子凄清婉转,苦得让人鼻尖发酸,眼眶发潮。一曲终了,卖艺人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前方,嘴角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声音沙哑:“各位爷,赏口饭吃吧,哪怕是一口苦粥,也行啊……”
我站在一旁,听着那沙哑的琴声,望着卖艺人茫然的双眼,心中满是悲凉。他的世界,是黑暗的,是苦涩的,没有阳光,没有色彩,只有无尽的寒冷与煎熬,可他依旧执着地拉着二胡,用那苦涩的琴声,诉说着自己的苦难,祈求着一丝微薄的怜悯。我摸了摸口袋,掏出几枚铜板,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破碗里,铜板落在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卖艺人连忙点头道谢,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多谢爷,多谢爷,您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我转身离去,身后的琴声依旧在风中回荡,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执着,几分渺茫的希望。风里的苦香愈发浓烈了,苦菜的清苦、汤药的沉苦、苦丁的涩苦,还有卖艺人琴声里的苦,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巷陌都罩在其中,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忽然觉得,这世间的苦,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它藏在每一片败叶里,藏在每一碗汤药里,藏在每一声沙哑的琴声里,藏在每一个挣扎求生的灵魂里,挥之不去,愈品愈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