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甜（1/2）

甘饴尘梦录

暮春时节，晓雾如纱，漫过姑苏城的青瓦白墙。巷陌深处，忽有一缕甜香飘来，清润如露，缠绵似丝，顺着窗棂钻入院中，绕着廊下的紫藤花藤打了个转，竟让那紫艳的花瓣都添了几分柔媚。我披了件月白绫袄，趿着软底布鞋，推扉而出。石板路被晨露浸得湿润，踩上去咯吱作响，那甜香便循着脚步，时浓时淡，像个顽皮的小丫鬟，引着人往巷口走去。

巷头的茶寮刚掀开竹帘，老板娘正提着铜壶往瓷碗里沏茶，蒸汽氤氲中，竟裹着几分桂花糖的甜润。见我走来，她笑着招呼：“客官，来碗桂花糖粥？今早新熬的，糖霜是去年秋里晒的，甜得地道。”我点头应下，找了张临窗的木桌坐下。不多时，一碗白瓷碗盛着的糖粥端了上来，糯白的米粒熬得软烂，上面撒着一层金黄的桂花，糖霜融在粥里，泛着淡淡的光泽。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不似蜜糖那般腻人，却带着桂花特有的清芳，顺着喉咙滑下，竟让五脏六腑都暖透了。老板娘坐在一旁纳鞋底，笑道：“这糖粥啊，得用新米熬，糖霜要细，桂花要鲜，少一样，那甜味就不地道了。想当年，我家那口子就是靠着这一手糖粥的手艺，把我从城西娶到了城东。”说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那甜香里，竟掺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柔。

正吃着，巷口传来小贩的吆喝声：“糖画——捏面人——”嗓音清亮，裹着甜香飘了过来。我放下瓷碗，循着声音走去。只见一个白发老者蹲在老槐树下，面前摆着一口小铜锅，锅里熬着金黄的糖浆，咕嘟咕嘟冒着泡，甜香霸道地弥漫开来。老者手持铁勺，舀起一勺糖浆，手腕翻飞间，金黄的浆液便在青石板上流淌，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成形了，翅膀上还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糖珠，在晨光下闪着光。旁边围着几个孩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馋得直咽口水。老者捏起一根竹签，插在糖画中间，递给最前面的孩童：“慢点吃，别烫着。”孩童接过糖画，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丝丝的滋味让他眉开眼笑。我站在一旁看着，那甜香仿佛带着魔力，竟让我想起了儿时。那时外婆也常带我买糖画，每次我都要选龙形的，外婆总笑着说：“这孩子，贪心着呢。”糖画的甜，混着外婆身上的皂角香，成了童年最珍贵的记忆。如今外婆早已不在，那甜香却依旧清晰，一闻到，便觉得心口暖暖的，又酸酸的。

从巷口出来，沿着河岸往前走。河水清清，岸边的垂柳抽出了新绿，枝条垂在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忽有一阵风过，带来一股清甜的香气，抬头望去，只见河对岸的梨园里，梨花正开得盛，雪白的花瓣像漫天飞雪，铺满了枝头。走近了，那甜香愈发浓郁，像掺了蜂蜜的清泉，沁人心脾。几个村姑提着竹篮，在梨园里采摘梨花，笑声清脆，与花香缠在一起，格外动人。一个村姑见我驻足，笑着递过一朵梨花：“客官，尝尝？这梨花泡着茶，甜丝丝的，还能清心呢。”我接过梨花，放在鼻尖轻嗅，甜香中带着一丝微凉的水汽，果然清爽。村姑笑道：“这梨园是我家的，每年春天，来赏花的人可多了。我阿爹说，这梨花的甜，是老天爷赏的，得好好珍惜。”我望着满树的梨花，忽然觉得这甜香里，藏着一种纯粹的美好，不掺半点杂质，像孩童的笑容，像初恋的心动，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

走到晌午，腹中有些饥饿，便拐进一家小饭馆。饭馆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其中一碟蜜渍青梅，青中带黄，泛着诱人的光泽。老板见我盯着青梅，笑道：“客官，尝尝这蜜渍青梅？自家腌的，用的是今年的新梅，蜜是上等的槐花蜜，甜中带酸，开胃得很。”我夹起一颗青梅，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酸得人眉梢微皱，甜得人满口生津。那甜味不似糖粥那般温润，也不似糖画那般浓烈，却带着一种清爽的韧劲，让人越吃越想吃。老板坐在一旁，喝着茶说道：“这青梅啊，得选个大饱满的，用盐水泡去涩味，再用槐花蜜腌上三个月，才能有这般滋味。就像做人，得经些打磨，才能品出甜来。”我嚼着青梅，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感慨。人生何尝不是如此？那些看似苦涩的经历，就像青梅的涩味，经过岁月的沉淀与打磨，最终都会化作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午后，天渐渐热了起来，我寻了一处茶坊歇脚。茶坊里摆着几张八仙桌，墙角的竹架上放着各式茶叶，空气中弥漫着茶香与甜香。伙计端来一杯茉莉花茶，茶杯盖一掀开，清甜的茉莉香便扑面而来，混着茶水的醇厚，让人暑气顿消。抿了一口，茶水的甘醇中带着茉莉的甜香，顺着喉咙滑下，留下满口的清香。邻桌坐着一对老夫妻，正慢条斯理地品茶，老头给老太夹了一块桂花糕，笑道：“尝尝，这是你最爱的桂花糕，还是当年咱们成亲时吃的那家铺子做的。”老太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几十年了，还是这个味道，甜到心坎里。”我望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忽然觉得，这甜香不仅藏在食物里，更藏在人与人之间的温情里。那种历经岁月沧桑依旧不变的陪伴，就像最醇厚的蜜糖，甜得持久，甜得动人。

茶坊外，有小贩推着车卖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插在草把上，像一串串小红灯笼，甜香老远就能闻到。我买了一串糖葫芦，咬下一颗，糖衣的脆甜与山楂的酸香在口中交织，甜而不腻，酸而不涩，让人回味无穷。小时候，每次过年，阿公都会给我买糖葫芦，他总说：“糖葫芦要吃刚蘸好的，糖衣脆，山楂酸，甜酸可口，才叫地道。”阿公的手很粗糙，却总能准确地挑出最甜的糖葫芦。如今，阿公已经不在了，可这糖葫芦的甜，却依旧能让我想起他温暖的笑容，想起那些热闹的年节。

傍晚时分，我沿着河岸往回走。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余晖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的芦苇荡里，几只水鸟在嬉戏，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打破了傍晚的宁静。空气中的甜香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梨花的清香、茉莉的甜香、桂花的芳醇，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舒缓的乐曲，让人心情舒畅。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夕阳渐渐下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这甜香如此美好，却像时光一样，稍纵即逝。今日的梨花，明日便会凋零；今日的糖粥，明日便会冷却；今日的温情，明日或许便会消散。那些藏在甜香中的回忆，那些与甜香相关的人，也会像这夕阳一样，渐渐沉入岁月的长河吗？

回到住处时，夜色已经降临。院子里的紫藤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甜香依旧浓郁。我沏了一杯茶，坐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明月，心中满是感慨。这一天，我邂逅了各种各样的甜香，有食物的甜，有花草的甜，也有人情的甜。每一种甜香，都代表着一段独特的经历，一份真挚的情感。它们像一颗颗珍珠，串联起我生命中的点点滴滴，让我在平淡的日子里，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与温暖。

可越是回味，心中的惆怅便越浓。那些曾经陪伴我的人，那些曾经让我心动的甜香，如今都已渐渐远去。外婆的糖画、阿公的糖葫芦、老夫妻的桂花糕，那些曾经的美好，都只能在回忆中寻觅。时光像一把无情的剪刀，剪断了那些甜蜜的过往，只留下淡淡的回忆，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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