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声音的涟漪(2/2)
“张叔叔,您修了这么多年电器,最喜欢听什么声音?”小星星忽然问。
老张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好。我想想啊……”他环顾店里,“我最喜欢听老电视机开机时‘嗡’的那一声,还有显像管慢慢亮起来时细微的‘嘶嘶’声。现在液晶电视太安静了,少了那种‘启动’的感觉。”
他走到一台老式收音机前,打开开关。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调频广播的声音传出来,带着老喇叭特有的温暖质感。
“这种声音,现在的蓝牙音箱出不来。”老张说,“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是味道不一样。”
霍星澜点点头:“就像老胶片相机拍的照片和数码相片的区别。不是哪个更好,是质感不同。”
小星星听着他们的对话,意识到每个时代都有它独特的声音特征,而有些特征会随着技术更新而消失。这就是为什么记录如此重要——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保留多样性。
“爸,您试转录了吗?”小星星问。
“试了。”霍星澜拿出那盘1998年的磁带,放进双卡录音机的A仓,又拿出一盘空白磁带放进B仓,“你听。”
他按下播放和录音键。老磁带开始转动,先是一阵底噪,然后“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声传了出来。与此同时,空白磁带开始录制这个声音。
“用这种方法,可以把老磁带的内容转录到新磁带上。”霍星澜解释,“但音质会有损失,因为每转录一次,就会损失一些细节。”
“那怎么能更好地保存呢?”小星星问。
老张接话:“要数字化。用专门的设备把磁带的声音转换成电脑文件。我这儿有台老电脑配了声卡,可以帮你爸弄。不过需要时间,一盘磁带六十分钟,转换加上整理,得几个小时。”
“那就麻烦你了,老张。”霍星澜说,“费用该怎么算怎么算。”
“咱俩还说这个?”老张摆摆手,“你帮我修过自行车,我帮你转几盘磁带,扯平了。再说,这也是保存声音,好事。”
小星星看着两个中年人讨论着技术细节,心里暖暖的。原来爸爸和朋友们之间,也有这样互相帮助的情谊。
“对了,”老张忽然想起什么,“我这儿还有几盘空白磁带,都没拆封。你要不要?反正现在也没人用了。”
霍星澜眼睛一亮:“要啊。我可以用来录现在的声音,然后用老设备播放,感受一下时代交错的感觉。”
老张从柜台底下翻出一个纸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十几盘空白磁带,塑料外壳还闪着新新的光泽。小星星拿起一盘,标签纸上印着“TDK”的字样,还有“90分钟”的标注。
“这些磁带比我那盘1998年的还新,”霍星澜感慨,“保存得真好。”
“以前进的货,没卖完。”老张说,“现在谁还买磁带啊,就留着了。你能用上,也算它们没白生产出来。”
最后,霍星澜借走了双卡录音机和几盘空白磁带,答应老张这周末来帮忙整理店铺库存作为回报。小星星帮爸爸把东西搬上自行车后座,用绳子小心地捆好。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星星骑在爸爸旁边,听到车轮转动的声音,自行车链条的“嘎啦”声,还有两人偶尔交谈的声音。
“爸,您和张叔叔认识很久了?”
“中学同学。”霍星澜说,“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听收音机里的评书,用单卡录音机录下来,反复听。他还拆过收音机研究结构,结果装不回去了,被他爸打了一顿。”
小星星笑了:“那张叔叔从小就喜欢电器啊。”
“是啊,所以他后来开了维修店。”霍星澜语气里带着敬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养活自己,不容易。”
“您呢?您年轻时候喜欢什么?”小星星问。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爸爸的年轻时代了解得并不太多。
霍星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喜欢听。各种声音——人声、自然声、城市声。所以买了录音机,走到哪儿录到哪儿。但那时候没想太多,就是觉得好玩。不像你们现在,有这么多想法和计划。”
“但是您录下了老街的声音,”小星星说,“那些现在听来很珍贵的声音。”
“误打误撞吧。”霍星澜笑了,“可能潜意识里知道,有些东西留不住,能留一点是一点。”
到家时,林绵已经做好了晚饭。听到开门声,她从厨房探出头:“回来啦?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还多拿了几盘空白磁带。”霍星澜把录音机放在餐桌上,“老张答应帮忙数字化,这周末我去帮他整理店铺。”
林绵端菜出来:“那挺好,互帮互助。”她看了看那台双卡录音机,“这东西现在看着真复古。小星星,你们同学见过这个吗?”
“大部分没见过,”小星星说,“工作坊上我拿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新奇。”
“时代变得真快。”林绵摆好碗筷,“我们小时候,录音机还是贵重家电呢。谁家有一台,邻居都羡慕。”
晚饭时,一家人边吃边聊。小星星讲了学校里同学们的声音分享,霍星澜讲了老张的维修店和那些老电器,林绵讲了银行里今天发生的趣事——有个老太太坚持要用存折,说听打印存折时“咔哒咔哒”的声音才安心,电子凭证太安静了,不真实。
“声音确实能给人安全感。”林绵总结道,“就像我小时候听妈妈缝纫机的声音,知道她在身边,就觉得很安心。”
吃完饭,小星星主动洗碗。今天他特意留意了不同材质的碗盘碰撞时的声音差异——瓷碗声音清脆,塑料碗声音沉闷,不锈钢盘子声音有金属感。这些细微的区别,以前他从没注意过。
洗好碗,他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写作业。但今天和往常不同,他一边写一边不由自主地听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翻书时的“哗啦”声,还有台灯开关的“咔哒”声。这些声音陪伴着他的学习时光,成为背景的一部分。
写完作业已经九点了。小星星拿出“日常声音地图”本子,记录今天的发现:
“10月16日,周一。工作坊的涟漪开始扩散。同学们开始记录声音,苏晓晓录了奶奶揉面,陈峰录了爷爷的修车铺。下午和小组讨论线上分享计划,决定创建微信群。放学后跟爸爸去张叔叔的维修店,看到双卡录音机,拿到空白磁带。张叔叔说他最喜欢老电视开机的声音,说现在的电视太安静了。声音确实和安全感有关,妈妈说的老太太要听存折打印声才安心,林绵阿姨听缝纫机声觉得安心。明天我要录一段自己做作业的声音。”
刚写完,霍星澜敲门进来:“还没睡?”
“马上就睡。”小星星合上本子,“爸,有事?”
霍星澜在床边坐下:“想跟你商量个事。老张说可以帮我数字化磁带,但我想,能不能也录一些现在的、用这台老录音机录的声音?然后用新设备录同样的内容,比较一下?”
“就像我们周日做的那样?”小星星问。
“嗯,但更系统一些。”霍星澜眼睛亮着光,“比如录同一段话,用老录音机录在磁带上,再用你的录音笔录,然后用手机录。然后都数字化,放在一起听。这样能很清楚地听到不同记录方式的差异。”
小星星被这个想法吸引了:“那我们周末可以做一个实验!还可以邀请小雨他们一起,人多可以录更多样的声音。”
“好啊。”霍星澜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自己试试。明天我开始用这台双卡录音机录一些日常声音,就用老张给的空白磁带。”
“那您准备录什么?”
霍星澜想了想:“先录家里早晨的声音。从闹钟响开始,到我们各自出门。然后晚上录回家的声音。这样一天的头尾,用老设备记录下来。”
这个计划简单但有意义。小星星忽然觉得,爸爸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心里有很多细腻的想法。
“爸,您年轻时候录老街声音,也是这种想法吗?记录日常?”
“那时候没想这么深,”霍星澜坦诚地说,“就是觉得有意思。现在年纪大了,反而想得更明白了——日常最容易被忽略,也最容易被遗忘。但正是这些日常,构成了生活本身。”
小星星点点头。工作坊上,他引导大家听日常声音,就是这个道理。但听爸爸说出来,感觉更深刻了。
“那明天开始,我们一起记录。”小星星说,“我用新设备,您用老设备,妈妈用手机。然后我们可以对比。”
“好,就这么定了。”霍星澜站起身,“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爸,”小星星叫住他,“谢谢您支持我做这些事。”
霍星澜转过身,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应该说谢谢的是我。是你的工作坊,让我重新捡起了年轻时的兴趣,还让我明白了它的意义。”
爸爸离开后,小星星躺在床上,没有立刻睡着。他想着这一天的经历——同学们开始记录声音,老张的维修店,空白磁带,还有和爸爸的对话。这些看似零散的片段,其实都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声音的记忆和传承。
他忽然想到,可以把这些故事也录下来,不是录音,而是用笔记录。就像声音档案需要文字说明一样,这个探索声音的过程本身,也应该被记录下来。
想到这里,他重新打开台灯,在本子上加了一段:
“声音探索不只是录音,更是理解声音背后的故事、情感和意义。爸爸和老张的友谊,陈峰对爷爷修车铺的感情,妈妈对缝纫机声的记忆——这些才是声音真正珍贵的地方。技术会更新,设备会淘汰,但人和声音之间的连接不会变。这才是我们要记录的核心。”
写完这段话,小星星才真正感到今天的思考有了着落。他关上台灯,房间里暗下来。窗外的夜晚声音隐约传来——远处偶尔的车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不知道哪家的狗,偶尔发出一两声吠叫。
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中,小星星渐渐入睡。他梦见了磁带,无数盘磁带在空中飞舞,每盘磁带都发出不同的声音,交织成一首复杂的乐曲。他在梦中想,如果每个人都是一盘磁带,记录着自己的声音和故事,那么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声音图书馆。
这个梦很抽象,但感觉很充实。当闹钟在第二天清晨响起时,小星星在“叮铃铃”的声音中醒来,第一次没有觉得刺耳,而是觉得——这是一个开始的声音,新的一天的声音,值得记录的声音。
他躺在床上,听着闹钟持续响着,直到爸爸房间传来按掉闹钟的“啪嗒”声,然后是起床的窸窣声。接着,妈妈房间也传来动静。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今天,他们将用三种不同的方式,记录这个开始的声音。
小星星拿起枕边的录音笔,轻轻按下录音键。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像一只安静的眼睛,开始注视这个声音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