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燕市耳语（2/2）

谈妥后，我起身告辞。瘦高个却叫住我：李三爷，听说您轻功了得，可飞檐走壁，一掠三丈？我回头，他正用那根缺指的手，轻轻抚茶壶，像抚摸一把刀：小心些，宫墙高不说，还抹了桐油，滑得紧。我笑：多谢提醒，我鞋底钉了麻钉，专吃滑。话音未落，我脚下一蹬，人已从茶桌旁跃起，左足在柱上一点，右足再借横梁，倏地翻上了二楼栏杆。茶馆里顿时爆出叫好声，像炸雷。我俯身冲瘦高个拱拱手：回见。一个鹞子翻身，直接从二楼窗户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夜风像湿布，呼啦啦拍在脸上。我沿着屋脊一路奔，心里却盘算：三天，我要把雍和宫踩成自家炕头。可一想到芸妞，胸口就发紧。她若知道我拿命去摸转经筒，会不会又一夜不眠？去年我盗恭王府翡翠麒麟，左臂被护卫划了一刀，血浸透半件褂子。她一边给我缝伤，一边掉泪，泪珠子比血还烫。我哄她：别哭，再哭我可就不疼了。她破涕为笑，却把针狠狠扎进我皮肉，疼得我龇牙。那一刻我明白，她恨的不是我干这行，是怕我哪天再没命回来。

我落脚在煤市街一处破庙，推开供案后的暗门，下到地窖。煤油灯一亮，满屋子的飞虎爪、百宝钩、夜行衣，排得整整齐齐。我扯下地图，把雍和宫周边街巷全摊开，拿炭笔一圈一圈描。描着描着，耳边却响起瘦高个那句宫墙抹了桐油，心里忽地生出个念头：此人怎知我轻功路数？又怎知我鞋底麻钉？我与他头回见，他却像把我里里外外剥了皮。这一想，后背凉气直窜。我抬手把银票又摸出来，对着灯照——水印清晰，是真票子。可越是真，我越觉得像一张血盆大口，等着我往里跳。

我掐灭灯，躺上竹榻，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窗外雨声渐密，滴答，滴答，像更漏。我索性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只绣鸳鸯的荷包——芸妞给的，里头装着一缕她的青丝。我把发丝缠在指尖，轻轻绕，绕得指节发疼。心里默念：再干最后一票，一定带她离开这是非窝。雨越下越大，我闭上眼，却看见一只巨大的转经筒，在黑暗里缓缓旋转，筒壁上的梵文像火一样烧起来，烧得我心底发焦……

天亮后，雨停了，瓦檐滴水。我换身粗布衣，蹬上麻钉鞋，把飞虎爪别进腰，推门而出。京城的晨雾混着煤烟，像一锅稀粥。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李三，你没得退路，也不想退。为了那一千大洋，为了芸妞，更为了骨子里那股子天底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的劲儿，我得把这场局，走成平地，走成通天大道！

我抬脚往雍和宫方向去，背影融进熙攘人群。可我知道，从今天起，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而刀尖的另一头，连着的是情缘，是银钱，也是一条看不清的生死河。燕子李三，要展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