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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轮回(84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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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王有福对儿子说:“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王德盛坐在校长室里,看着陈永年留下的东西:一摞备课本,字迹工整;一支用了多年的钢笔,笔帽都磨亮了;还有一张全家福,陈建军笑得灿烂。

他忽然想哭。

第五章 校长的日常

当校长和当老师是两回事。

王德盛很快发现,他不需要教课了——至少不需要教主课。他负责“行政工作”:开会、填表、接待检查、安排课表。

教学的事交给了副校长,一个老教师,姓刘,很务实,不多话。王德盛乐得当甩手掌柜,每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偶尔去教室转转,说几句“好好学习”的套话。

陈永年还在教书,教五年级语文。他很少来校长室,有事都找刘副校长。两人在走廊遇见,点头而过,无话可说。

学生们的成绩在下降。特别是数学,原来陈永年亲自抓,现在换了个年轻老师,经验不足,五年级的期末考试,数学平均分跌了十分。

公社教育组来检查,赵组长暗示:“德盛啊,成绩要抓一抓。虽然现在不以分数论英雄,但太差了不好看。”

王德盛着急,但他能怎么办?他自己都不会,怎么指导别人?他找来刘副校长:“老刘,你说咋办?”

“加强教研,多听课,多评课。”老刘说套话。

“那你组织一下。”

教研活动搞起来了,但流于形式。老师们轮流上公开课,评课时都说好话,谁也不得罪谁。王德盛坐在后面,听不太懂,只能跟着点头。

只有一次,陈永年上公开课,讲《草地夜行》。他讲得投入,声音时高时低,把红军过草地的艰险讲得淋漓尽致。学生们听得入神,连王德盛都被吸引住了。

评课时,王德盛想说点什么,但张口结舌,最后只说:“陈老师讲得好,大家要多学习。”

陈永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那天下班,王德盛在校门口遇见陈建军。小伙子已经上高中了,个子蹿得很高,冷冷地看着他。

“王校长,我爸病了,请两天假。”

“什么病?严重吗?”

“老毛病,气管炎。”陈建军顿了顿,“累的。教了二十年书,最后连校长都当不成。”

王德盛脸发烫:“建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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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解释。”陈建军打断他,“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得担起责任。青石沟小学两百多个孩子,他们的前途,你担得起吗?”

说完转身走了。王德盛站在原地,很久没动。

夜里,他失眠了。想起陈建军的话,想起那些孩子,想起自己当老师的第一天,那个说他“早就会数到一百了”的小姑娘,现在该上三年级了吧?她学到了什么?

他爬起来,翻出陈永年的备课本。一本本看,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一课都详细标注:重点难点,教学方法,学生可能出现的错误……最后一本,停在五年级下学期,那是他被免去校长前备的课。

王德盛看着那些工整的字迹,突然明白了:陈永年不是不会当校长,他是太会教书,舍不得离开讲台。而他,王德盛,不是不会教书,是从来没真正理解“教师”两个字的分量。

第六章 转正的风波

1982年,民办教师转正的机会来了。县里给了一批指标,要考核,要评议。

青石沟小学有三个民办教师:陈永年、刘副校长,还有一个女老师。按照政策,教龄长、表现好的优先。

考核那天,公社来了五人小组。听课、查教案、看学生成绩、民主评议。陈永年的课得了最高分,教案最详实,学生成绩也最好——虽然他不当校长了,但教学一点没松懈。

评议会上,老师们发言踊跃。

“陈老师教了二十三年书,从来没请过假。”

“他带的班,语文成绩年年全公社第一。”

“上次他儿子考上县一中,家里穷,差点上不起,是陈老师借钱供的。这样的人不转正,谁转正?”

王德盛作为校长主持评议。他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按条件,陈永年应该第一个转正。但父亲前两天打电话:“转正指标金贵,要‘统筹考虑’。陈永年年纪大了,转不转正区别不大。你多考虑学校的长远发展。”

他懂父亲的意思:陈永年转正了,就更不好“管理”了。

该他发言了。全场安静,都看着他。

“陈老师……确实很优秀。”他斟酌词句,“但是,转正要考虑多方面因素。陈老师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请假。作为骨干教师,这会影响教学连续性……”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陈永年在看着他,眼神平静,但眼底有深深的失望。其他老师也看着他,眼神里有惊讶,有愤怒,有鄙夷。

“我的意见是,”王德盛硬着头皮说完,“刘副校长教龄也长,工作全面,更适合转正。”

最终结果:刘副校长转正。陈永年落选。

那天下午,陈永年交了辞职报告。

“为什么?”王德盛问。

“累了。”陈永年说,“教了二十三年,该歇歇了。地里活多,我得回去种田。”

“陈老师,你再等等,明年还有机会……”

“不等了。”陈永年笑笑,“王校长,祝你工作顺利。”

他收拾东西,只有一个小纸箱:几本书,一个搪瓷杯,那支旧钢笔。走出校门时,几个老教师送他,都哭了。

陈建军来接父亲,对王德盛说:“王校长,这下你满意了?”

王德盛无言以对。

陈永年走了,青石沟小学少了一根顶梁柱。五年级语文没人教,王德盛只好自己顶上——他不敢再让年轻老师上,怕成绩垮得更厉害。

他备了一夜课,准备讲《少年闰土》。站在讲台上,看着分析“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如何讲解“闰土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

他照猫画虎地讲,但总差着味道。学生们的眼神从期待到迷茫,到不耐烦。下课铃响时,他长出一口气,后背全湿了。

那晚,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是十七岁,蹲在麦田里,陈永年走过来,递给他一本书:“德盛,读书能明理。就算你以后不教书,也要明理。”

醒来,枕头湿了一片。

第七章 教委主任的座椅

时间像青石沟的河水,不紧不慢地流。王德盛在校长位置上坐了十年。

十年里,他学会了应付检查,学会了写汇报材料,学会了在酒桌上和各级领导打交道。青石沟小学盖了新教室,通了电,有了操场——都是他“跑”来的项目。

教学呢?有副校长管,有年轻教师顶着。学生成绩不好不坏,维持在中游。家长们有意见,但不敢说——王书记虽然退了,余威犹在;王校长现在也是公社教育组的红人。

1992年,县教育局改组为教育委员会。需要一批“熟悉基层”的干部。王德盛被提名了——他爹的老关系还在运作。

考核很顺利:十年校长履历,进修学校结业证书(后来补办成了毕业证),几份“优秀教育工作者”奖状。虽然有人写匿名信反映他教学能力差,但“证据不足,不予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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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命下来了:青石沟公社教育委员会主任,副科级。

庆祝宴上,老同事们敬酒:“王主任高升!”“以后多关照!”

王德盛喝多了,去卫生间吐。看着镜子里的人:三十三岁,微微发福,眼神里有某种他讨厌的浑浊。他想起十七岁的自己,想起麦田里的夏天,想起那张伪造的证明。

“我配吗?”他问镜子。

没人回答。

新办公室在公社大院,宽敞明亮。手下管着全公社十几所中小学,几百号教师。他坐在真皮座椅上,看文件,开会,做报告。

报告都是秘书写的,他照着念。偶尔有专业问题,他含糊带过。底下有人笑,他装作没看见。

只有一次,去青石沟小学检查,他看见了陈建军——师范毕业后,他回母校当了老师,教数学。

“王主任。”陈建军礼貌而疏远。

“建军,你爸还好吗?”

“还好,种地,偶尔帮邻居孩子补补课。”陈建军顿了顿,“他说,当老师要对得起良心。”

王德盛脸一热。检查完,他单独留下陈建军。

“建军,当年的事……对不起。”

陈建军看着他,看了很久:“王主任,你知道吗?我爸辞职后,有段时间很消沉。但后来他想通了,他说,教育不是当官,是育人。他在家教那些穷孩子,分文不取,比当校长时还充实。”

“你爸是个好老师。”

“可惜好老师不一定有好结果。”陈建军语气平淡,“王主任,你现在管全公社的教育。希望你记得,每所学校里,都有像我爸那样的老师。他们可能一辈子当不上官,转不了正,但他们真的在教书育人。”

那天回公社的路上,王德盛一直在想陈建军的话。车窗外,田野碧绿,村庄安静。他突然想:如果当年当校长的是陈永年,现在的青石沟教育会是什么样?

没有答案。历史没有如果。

尾声 讲台上的轮回

2005年,王德盛五十岁。当了十三年教委主任,即将退居二线。

县里搞教育扶贫,要选派退休干部去偏远村小支教。他报了名,没人敢拦。

去的是最偏远的山坳村小学,只有一个老师,三个年级复式教学。老师就是陈建军——他主动申请来的,已经五年了。

两人见面,都有些感慨。陈建军头发白了,王德盛也老了。

“你怎么来了?”陈建军问。

“来赎罪。”王德盛说。

他住下来,给陈建军打下手。批改作业,辅导学生,有时也上课——教低年级语文,他还能应付。

第一天上课,他讲《小小的船》。孩子们睁大眼睛,听得很认真。下课时,一个小女孩说:“老师,你讲得真好。”

王德盛眼睛一热。三十年了,第一次有学生真心夸他讲课好。

晚上,他和陈建军喝酒。山里夜凉,星空璀璨。

“建军,我这辈子,最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你爸,一个是你。”

陈建军摇头:“都过去了。我爸临终前说,不怪你,是时代的错。”

“不,是我自己的选择。”王德盛喝口酒,辣得咳嗽,“我总想,如果当年我坚持不当校长,如果让你爸转正,如果……”

“没有如果。”陈建军给他倒酒,“王叔,你现在在这儿,就是最好的如果。”

支教结束那天,孩子们送他。那个夸他讲课好的小女孩递给他一幅画:一个老师站在讲台上,

“老师,你还会来吗?”

“来,一定来。”

回县城的车上,王德盛看着那幅画,哭了。五十岁的男人,哭得像孩子。

他终于明白了:教育不是官职,不是文凭,不是关系。教育是讲台上的一支粉笔,是作业本上的一句批注,是孩子眼睛里的光。

而他,用了大半生,才走到真正的讲台前。虽然晚了,但总算来了。

车窗外,青山连绵。那些山沟里,还有无数个青石沟小学,无数个陈永年,无数个孩子在读书。

而他,曾经是那个体系的一部分。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让真正的老师,站在他们该站的位置上。

这很难,但他想试试。用余生,试试。

毕竟,讲台上的轮回,总该有个正确的方向。

而方向,从来不在官帽上,在良心间。(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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