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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轮回(84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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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的轮回

第一章 麦田里的文凭

1976年的夏天,青石沟的麦子黄了。

十七岁的王德盛蹲在田埂上,眯眼望着刺眼的太阳。他刚在镇上读完初中——确切地说,是在镇上中学混了三年,毕业考六门课挂了五门,只有体育及格,还是因为体育老师是他爹的老部下。

“德盛!回家!”他爹王有福站在村口喊,声音在热浪里有些失真。

王有福是青石沟大队书记,五十出头,方脸浓眉,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风纪扣永远扣得严实。他身后跟着公社教育专干,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

“李专干来了,说你的事。”王有福语气平淡,但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家堂屋里,电扇吱呀呀转着,吹不散暑热。李专干推了推眼镜:“王书记,德盛的成绩……实在太差。毕业证恐怕拿不到。”

“拿不到?”王有福点了支烟,“我儿子在镇上读了三年书,你说拿不到毕业证?”

“可成绩……”

“成绩不好是老师教得不好。”王有福吐出一口烟,“我听说镇中那个张老师,自己就是个‘臭老九’,他能教好学生?”

李专干语塞。那年月,“臭老九”三个字像道紧箍咒,谁也不敢沾。

“这样吧,”王有福弹弹烟灰,“毕业证我们不要了。但你得给我写个证明,证明我儿子在镇中读满了三年,完成了初中学业。文凭丢了,我们自己负责。”

“这……”

“有问题?”王有福抬眼看他,“我记得你爱人还在村里插队吧?想不想早点回城?”

李专干脸色变了。十分钟后,他写好了证明:“王德盛同志,于1973年9月至1976年7月,在青石镇中学完成初中阶段学习。特此证明。”落款盖章。

王德盛拿着那张纸,墨迹未干。他知道自己初中三年干了什么:逃课去河里摸鱼,在教室后排睡觉,考试全靠抄,最辉煌的战绩是把女老师的自行车胎扎了三次。

“爹,我要这干啥?”他问。

“干啥?”王有福把证明折好,放进抽屉,“给你找个饭碗。”

饭碗在青石沟小学。那是所典型的农村小学:三间土坯房,一个黄土操场,五个老师管六个年级——复式教学,一个教室坐两个年级的学生。

校长叫陈永年,四十五岁,民办教师出身,教了二十年书,说话轻声细语,永远穿着打补丁但干净的衣服。他接到公社通知时,正在给三年级讲《小英雄雨来》。

“新来老师?太好了!我们正缺人呢!”陈永年很激动,直到看见王德盛的档案——不,没有档案,只有那张证明,和公社教育组的介绍信。

“王老师……以前教过书吗?”

“没教过,但可以学。”王德盛说得理直气壮。他爹教他的:态度要端正,本事可以慢慢有。

陈永年安排了最简单的任务:教一年级数学和体育。数学课本上是一到十的认识,体育课就是带着孩子在操场跑圈。

第一堂课,王德盛站在讲台上,。一、二、三……”

“老师!”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手,“我早就会数到一百了!”

教室里哄笑。王德盛脸涨得通红,一拍桌子:“安静!”

孩子们吓住了。他继续讲课,但声音发虚,手心全是汗。下课后,他听见老教师在办公室议论:“王书记的儿子,啥也不会,来这混日子。”

混就混吧。王德盛想,总比下地强。

第二章 复式班的难题

青石沟小学最缺的是高年级老师。五年级和六年级合在一个教室,语文、数学、自然全由一个老师教,这叫“复式教学”。原来的老师病了,陈永年自己顶上,还要管全校行政,忙得脚不沾地。

“王老师,你能不能试试五年级数学?”一个月后,陈永年找他商量,“就教简单的,分数加减法。”

王德盛心里打鼓。分数?他自己都搞不清分子分母。但看着陈永年熬红的眼睛,他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节课是灾难。

“把1/2和1/3相加,先要通分……”王德盛在黑板上写,写错了,擦掉重写,又错。底下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老师,你讲得不对。”一个瘦高男生站起来,是六年级的陈建军,陈永年的儿子,“应该找最小公倍数,6。”

王德盛脸上挂不住:“你上来讲!”

陈建军真的上来了,三下五除二讲清楚,还举了两个例子。学生们恍然大悟,看王德盛的眼神更微妙了。

课后,陈永年把儿子叫到办公室:“你怎么能当着全班的面让老师难堪?”

“可他讲的就是错了啊。”陈建军不服,“爹,你说过,教书要对学生负责。”

陈永年叹气。他何尝不知道王德盛水平差,但那是书记的儿子,能怎么办?

事情传到王有福耳朵里。第二天,他来了学校,背着手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陈永年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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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校长,我听说德盛教学有点困难?”

“王书记,是这样的……”陈永年斟酌词句,“王老师很努力,但可能经验不足。高年级复式班确实难教,要不先让他教低年级?”

“低年级就不是教书了?”王有福坐下,“陈校长,我知道你辛苦。这样吧,我向公社反映,给咱们学校多争取两个民办教师名额。”

这是胡萝卜。陈永年眼睛一亮——学校太缺人了。

“但是,”王有福话锋一转,“德盛你得帮衬着。他是年轻人,要成长。你是老教师,多带带。”

这是大棒。陈永年听懂了潜台词:帮我儿子,有好处;不帮,没好果子吃。

那之后,陈永年开始“带”王德盛。其实不是带,是替他备课,替他批改作业,有时干脆替他上课——王德盛坐在教室后面“听课学习”。

老师们看在眼里,私下议论:“这哪是老师,这是祖宗。”

王德盛自己也别扭。他试过认真学,但翻开课本就像看天书。那些公式、定理、课文分析,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唯一擅长的是体育课,带着孩子疯跑,把自己也跑得满头大汗。

“也许我真不是教书的料。”他对陈永年说。

陈永年拍拍他的肩:“别急,慢慢来。”

慢慢来,一年过去了。王德盛还是老样子,课讲不好,学生成绩上不去。家长们有意见了,虽然不敢明说,但送孩子来学校时,总叮嘱:“多听陈校长讲课,别的……听听就算了。”

第三章 进修学校的春天

1978年,恢复高考的消息像春雷滚过大地。青石沟小学的老师们沸腾了,特别是那几个民办教师——考上大学就能转正,就能吃商品粮,就能改变命运。

陈永年也心动。他四十多了,但还想试试。夜里备课到很晚,除了教课,就是复习。他儿子陈建军上初中了,成绩很好,说将来也要考大学。

只有王德盛无动于衷。高考?他连初中都没真正毕业,考什么?

但他爹有别的路子。一天晚上,王有福拿出一张通知:“县教师进修学校招生,培养小学教师。我给你报了名。”

“爹,我哪考得上?”

“不用考。”王有福点了支烟,“公社有一个推荐名额。你准备好,下个月去县里。”

王德盛懵懵懂懂地去了。进修学校在县城边上,几排红砖房,学生大多是民办教师,也有像他这样的“关系户”。课程设置很全:语文、数学、教育学、心理学……还有教学实践。

第一堂课是语文,讲朱自清的《背影》。老师叫李秀芹,三十多岁,声音温柔:“这篇文章为什么感人?因为它写的是最朴素的父子情……”

王德盛听不进去。他看着窗外,想着青石沟的河,想着摸鱼的日子。同桌是个女教师,叫周晓梅,民办教师,很认真做笔记,见他发呆,小声提醒:“认真听,要考试的。”

“考试?”王德盛回过神,“考不过怎么办?”

“考不过要补考,补考不过可能毕不了业。”周晓梅说,“不过你是公社推荐来的,应该没问题吧?”

她眼神里有羡慕,也有不易察觉的轻视。王德盛脸一热,翻开书假装看。

第一次期中考试,他六门课挂了五门。班主任找他谈话:“王德盛同志,你这个成绩……很危险啊。”

“老师,我基础差,但我在努力。”他说着套话。

“光说努力不行,要看结果。”班主任推推眼镜,“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个补习小组,让周晓梅同学帮你。”

周晓梅成了他的“小老师”。每天晚上在教室,她给他讲题,从分数讲到方程,从比喻讲到修辞。她很耐心,但王德盛总是听不懂。

“这里,为什么X要移到等号另一边?”

“因为要解方程啊。”周晓梅叹口气,“王德盛,你当初怎么当上老师的?”

“我爹安排的。”他实话实说。

周晓梅不说话了。她来自更偏远的山村,当了八年民办教师,做梦都想转正。这次进修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拼了命学习。而眼前这个人,轻轻松松就来了,却一点也不珍惜。

“你知道吗,”有一次,她突然说,“我们村小学就一个老师,管四个年级。他五十多了,一身病,但还在坚持。因为如果他走了,孩子们就没学上了。”

王德盛低头。

“当老师不容易,但很重要。”周晓梅合上书,“你既然来了,就认真点吧。不为别人,为自己。”

那天晚上,王德盛第一次失眠。他想起了陈永年熬红的眼睛,想起了陈建军在黑板前讲题的样子,想起了青石沟那些孩子——他们也许一辈子走不出大山,但读书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他忽然觉得羞愧。

第二天,他去找班主任,要求从最基础的补起。班主任很惊讶,但还是同意了,给了他一套初中课本。

那半年,王德盛真的努力了。白天上课,晚上补习,周末也不回家。周晓梅一直帮他,从初中数学补到高中入门。他还是笨,一个知识点要讲七八遍,但至少,他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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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业考试,他勉强及格。毕业论文是周晓梅帮忙修改的,题目叫《论复式教学在农村小学的应用》,里面很多观点其实来自陈永年的经验。

毕业典礼上,他拿到了结业证书。校长讲话:“你们是农村教育的希望,要扎根基层,奉献青春……”

王德盛看着手里的证书,有些恍惚。他真的能当个好老师吗?

第四章 校长的帽子

回到青石沟,王德盛发现学校变了。陈永年瘦了一圈,眼袋深重。原来,县里要求整顿民办教师队伍,要考核,不合格的辞退。陈永年五十岁了,精力不济,考核成绩平平。

“陈校长,你怎么不告诉我?”王德盛问。

“告诉你有什么用?”陈永年苦笑,“你好好教你的书就行。”

王德盛确实在努力。进修回来,他多少有了点底气,备课认真了,上课也不那么慌了。虽然还是讲不好高年级数学,但低年级语文能应付了。

但他爹不满意。

“混了两年,还是个普通老师?”王有福敲着桌子,“你看看跟你一起的,有的都当教导主任了。”

“爹,我真不是当官的料。”

“什么料不料的!”王有福瞪眼,“校长不一定教学最好,但要会管人,会办事。你会什么?连个老师都当不好!”

这话刺伤了王德盛。他想起周晓梅的话,想起那些苦读的夜晚,想起自己确实在进步——虽然慢,但真的有。

“我会学。”他说。

“学个屁!”王有福难得爆粗口,“明天我去学校,跟陈永年谈谈。”

这一谈,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第二天,王有福来到学校,正好碰上公社教育组来检查。组长姓赵,是王有福的老战友。两人在校长室关起门聊了一上午。

下午,全体教师开会。赵组长宣布:“经公社研究决定,为了优化青石沟小学领导班子,现做如下调整:陈永年同志不再担任校长,调任五年级语文教师。校长职务由王德盛同志接任。”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陈永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说不出话。其他老师面面相觑,有人愤怒,有人麻木,有人暗暗叹气。

王德盛自己也懵了。他看着父亲,王有福面无表情;看着赵组长,赵组长微笑点头;最后看向陈永年,那个教了他两年、替他备课、替他上课的老教师,此刻像棵被霜打的草。

“陈老师……我……”他想说什么。

“恭喜王校长。”陈永年站起来,声音嘶哑,“我服从组织安排。”

他走出会议室,背影佝偻。陈建军在门口等着,眼睛通红,狠狠瞪了王德盛一眼,扶着父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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