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监狱(1/2)
徐州,糜府深院。
夜色如墨,将这座繁华城池的喧嚣渐渐吞没。但在糜家核心别院的一间密室内,烛火通明,空气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门窗紧闭,厚重的帷幔阻隔了所有可能窥探的视线,只有三人身影被跳跃的烛光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家主糜竺端坐主位,面容沉静,但指尖无意识敲击紫檀案几的细微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次兄糜芳捏着一卷细绢,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窗外并不存在的耳朵:
“大哥,三弟此番布局,是否太过……急进了?”他展开绢帛,上面是糜兰以密语写就的指令,“糜寿留守北海,继续依托孔融这棵大树,发展下线,渗透官商两界,此计尚可理解。但令糜禄北上青州、冀州,糜福更深入中原腹地……大哥,如今青州黄巾余孽未清,冀州袁本初与公孙伯珪正杀得难解难分,中原更是曹孟德、吕奉先、袁公路等人龙争虎斗之地!此时大举扩张商路,设立分号,无异于火中取栗,万一失手,损兵折财事小,若被诸侯察觉我糜家暗中布局,恐招来灭顶之祸啊!”
糜芳的担忧不无道理。糜家虽是徐州巨贾,富可敌国,但其根基终究在徐州。乱世之中,商贾地位微妙,依附强权方能生存。如今刘备新至小沛,根基未稳,如此激进地向外扩张商业网络,风险极高。
一时间,密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一直静坐聆听的糜兰,此刻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清澈而沉稳,与略显年轻的容貌有些许不符,那是一种历经世事沉淀后的通透。他迎向长兄审视的目光和二哥担忧的眼神,从容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徐州及周边地域图前。
“二哥所虑,句句在理,皆是出于为我糜家基业、为玄德公大业考量之心。”他先肯定了糜芳的担忧,随即话锋一转,指尖已点在地图上的北海位置,“然,正因是乱世,常规商道已处处梗阻,信息闭塞,才更需另辟蹊径,抢先布局,将网撒出去,方能于浑水中摸得大鱼,于变局中抓住先机。”
他执起一支朱笔,重点北海:“糜寿留守,非为固守,实为‘汲水’。孔文举名士风流,座上客皆是北海乃至青州俊杰。盐、帛、药材,尤其是珍稀药材和上等布匹,乃士族清谈交往、馈赠延客之刚需。‘通济行’明面经营此道,广设诗书雅集,暗结郡县吏员,可轻易探得官面消息、士林风向。更重要的是,”糜兰声音微沉,“北海毗邻渤海,有渔盐之利。我已密令糜寿,借修书赠礼、资助文会之名,逐步渗透,将我们东海糜家的私盐,巧妙掺入北海官盐渠道之中。利,可翻数倍;迹,却可隐于无形。”
糜芳吸了一口气,他这才完全明白,三弟让糜寿留在北海,根本不是简单经营个商铺,而是要悄无声息地掌控北海的一部分经济命脉,尤其是暴利的盐路!这手笔……远超他的预期。
不等他消化完毕,糜兰的笔锋已凌厉转向北方:“糜禄北上青、冀,明面上是贩运布麻、收购辽东药材皮毛,实为‘观风’!袁绍与公孙瓒对峙,战线绵长,双方对粮草、军械、战马、皮革的需求如同无底洞。其中利润,足以武装一支精锐之师!吾已密令糜禄,在战事相对缓和的平原郡设一分号,假借收购辽东人参、鹿茸等贵重药材之名,暗中尝试接触黑山军张燕部的残余势力。他们熟悉山地,拥有外界难以获取的物资和通道。同时,冀州豪强奢靡成风,可将我徐州精美的漆器、玉器、珠玩北运,换取我们急缺的战马、镔铁。此道虽险,崎岖难行,且有遇兵灾之祸,然一旦打通,其利可养三年之兵!”
糜竺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紧紧盯着地图上冀州的位置。战马!镔铁!这是刘备目前最稀缺的战略资源!他没想到三弟的眼光如此毒辣,直指核心。
最后,朱笔重重落在豫州、兖州一带:“糜福入中原,行的是‘借势’与‘扎根’。曹孟德虽麾下兵马渐盛,但其商业体系杂乱,多依赖豪强资助,未成体系。此正是我辈良机。吾已命糜福备齐淮泗稻米、广陵海盐,以恭顺姿态,假意投献官市,甚至可以让利三分,只为换取曹营通行令牌,借此畅通诸州,建立货栈。但更深一层,”糜兰的声音骤然压得极低,仿佛耳语,“颍川、汝南多奇士贤才,淮南、徐州边境多溃卒流民。通济行所至之处,当广设粥棚、药铺,行善举,收人心。暗中甄别吸纳那些怀才不遇的寒门士子、精通战阵的落魄军官、甚至无家可归的精壮溃卒。以庞大商队为掩护,分批逐次,将他们安全输往小沛!此举,不仅为商,更为网罗天下英才,积蓄力量!”
一席话毕,密室内落针可闻。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糜芳震惊而恍然的脸,和糜竺眼中难以掩饰的激赏。
良久,糜竺长长吐出一口气,抚掌轻叹,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分量:“三弟此策,深谋远虑,环环相扣。明修商道,暗蓄兵甲人才,以天下之财养一方之兵,以商贾之网行间军之事。纵是先父在世,论及布局之深远,亦不及三弟矣!便依你所言,全力施行!”
他站起身,走到糜兰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欣慰,但随即又转为凝重:“然,切记,行事需万分谨慎。北海盐路,泰山旧部盘踞琅琊,或可借力,亦需提防;青冀马道,田楷虽与玄德公有旧,但其自身难保,不可全信;中原粮贸,陈元龙父子在广陵根基深厚,需巧妙笼络,互为奥援,切莫引起其忌惮。”糜兰心中一凛,恭敬垂首:“谨遵大哥教诲,弟必步步为营。”他心下暗惊,长兄看似坐镇徐州,实则对周边势力了如指掌,暗中布下的棋子,恐怕远比他看到的要多。
徐州城西郡狱,弥漫着绝望与霉烂的气息。糜福如同墙角的影子,对悄然到来的糜兰低语:“三爷,里面那位,是块硌牙的硬骨头。听说陶使君亲自征召,许以高位,竟被当面掷还了文书,这才惹来杀身之祸。关了这些时日,水米难进,气息弱了,但那眼神……亮得瘆人,不像等死,倒像在坐禅。”
糜兰微微颔首,手中提着的食盒样式古朴,显得格外沉重。他独自步入幽深的甬道,步履平稳,仿佛踏入的不是死地,而是一处需要极高智慧才能破解的迷局。
最深处的囚室,栅栏粗粝。一个清瘦的背影挺得笔直,破旧的衣衫难掩其孤高之气。他并未因脚步声而回头,正借着高窗漏下的惨淡月光,手指在空无一物的石板上虚划,仿佛在批阅无形的奏章,进行着无声的朝议。
糜兰在栅栏外静立片刻,没有立刻打扰。他观察到,那人的手指移动间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和力度,那是在书写极其重要的文字时才有的庄重,而非困顿中的无聊之举。
“彭城张先生?”糜兰开口,声音清朗平和,不带丝毫怜悯,唯有平等的探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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