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鬼域沉灯(2/2)
他猛地回过神,想起大长老的话,想起自己的使命,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立刻被泥土里的东西吸了进去。原来这女子根本不是人,也不是鬼,是鬼林里滋生的幻兽,靠吸食执念为生,那些琴声和木屋,都是它幻化出来的陷阱,进去的魂魄,都会被它扒皮抽魂,魂火炼进琴弦里,骨头嵌进木屋墙壁。阿烬往后退了一步,指尖凝起魂火,往骨灯里添了些,骨灯的火焰重新变得旺盛,咒文红光再起,木屋和女子的身影开始扭曲、消散,琴声也变成了刺耳的嘶鸣,像是无数魂魄在同时尖叫,幻兽的真身显露出来——那是一只浑身长满触手的怪物,触手缠着发黑的魂丝和半腐烂的皮肉,眼睛是两个空洞的黑洞,洞里爬满了魂虫,正张着血盆大口往他扑来,嘴里的牙齿又尖又密,沾着碎魂屑和血污,扑过来时带起一阵腥风,闻着让人想吐。
阿烬转身就跑,骨灯的火光在他身前晃动,照出脚下的骨头和魂虫,他踩着骨头往前冲,脚下的泥土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他的脚踝,指甲抠进他的皮肤,渗出血色的魂露。幻兽的触手在他身后挥来挥去,好几次都差点碰到他,触手扫过的枯树,瞬间化为灰烬,连骨头都没剩下。他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往前跑,耳边只有幻兽的嘶吼、魂魄的哭嚎和自己的心跳声,魂火因为剧烈消耗,变得有些暗淡,可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就会被幻兽吞噬,魂火炼进琴弦,骨头嵌进木屋。他伸手摸出大长老给的魂灰,往脚踝上撒了一把,抓住脚踝的手立刻松开,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为黑灰,可更多的手从泥土里伸出来,抓他的腿、他的腰,他只能一边撒魂灰,一边往前跑,魂灰越来越少,身上的抓痕越来越多,疼得他几乎要晕厥。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冲出了鬼林,身上满是抓痕和血污,魂火暗淡得快灭了,骨灯的火焰也晃得厉害。眼前豁然开朗,裂谷就在不远处,裂谷两侧是陡峭的崖壁,崖壁上布满了裂缝,裂缝里渗着黑色的汁液,滴在地上会冒起黑烟,谷底漆黑一片,隐约有红色的光从谷底透出来,嘶吼声就是从谷底传来的,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纷纷往下掉,碎石里藏着细小的凶魂,掉下来就往他身上爬。阿烬走到裂谷边缘,低头往下看,谷底深不见底,黑色的暗风从谷底往上吹,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的魂火都在颤抖,骨灯的火焰也晃得厉害,像是随时都会熄灭,暗风里还夹杂着凶魂的嘶吼,像是在召唤他下去,又像是在威胁他。他深吸一口气,点燃了第二盏骨灯,两盏骨灯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咒文红光更盛,暗风似乎被火光挡住了些,不再往他身上吹,可谷底的红色光越来越亮,嘶吼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爬上来了。
他顺着崖壁上的裂缝往下爬,崖壁上的黑色汁液沾到他的手上,冰凉刺骨,还带着腐蚀性,他的指尖很快就变得麻木,皮肤开始发黑腐烂,露出底下的骨头,可他不敢松手,只能死死抓着裂缝,一点点往下挪。谷底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红色的光也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谷底有无数红色的身影在晃动,那些都是被封印的凶魂,浑身冒着红光,眼睛圆睁,嘴张着,像是在喊杀,正顺着裂缝往上爬,想要破印而出。爬了约莫两个时辰,他终于到了谷底,谷底铺满了破碎的骨头,有人类的、有兽类的,还有不知名怪物的,骨头缝里长着红色的毒草,毒草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闻着让人头晕,红色的凶魂在他周围飘着,张牙舞爪地往他身上扑,却被骨灯的火光挡住,碰不到他分毫,可它们不放弃,一遍遍往上扑,火光被撞得晃来晃去,越来越暗。
他握紧骨灯,往谷底中央走去,那里有一个黑色的漩涡,漩涡里冒着黑色的雾气,雾气里藏着凶魂的嘶吼,凶魂就是从漩涡里钻出来的,沉灯祭的目的地,就是这个漩涡。可就在他快要走到漩涡边时,第三盏骨灯突然晃了晃,火焰竟灭了一盏——刚才在鬼林里,他为了摆脱幻兽,消耗了太多魂火,第三盏骨灯的魂火本就不足,又被谷底的暗风一吹,直接熄灭了。灯灭的瞬间,黑色的雾气里传来一阵欢呼似的嘶吼,像是凶魂们在庆祝,周围的红光更亮了,凶魂的力气也变大了,扑向火光的速度更快了。
骨灯一灭,周围的火光瞬间弱了大半,咒文的红光也淡了,凶魂们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往他身上扑,有的抓他的手臂,指甲抠进他的肉里,扯出一缕缕魂丝;有的咬他的肩膀,牙齿咬碎他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有的钻进他的伤口里,在他的身体里蠕动,啃他的魂火。他的魂火开始剧烈晃动,身上的魂丝被凶魂撕扯,传来钻心的疼痛,疼得他浑身发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嘴里吐出一口魂血,落在骨灯上,火焰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他咬紧牙,把仅剩的两盏骨灯护在怀里,往漩涡边冲,可凶魂越来越多,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他根本走不动路,脚被骨头绊倒,摔在地上,骨头戳进他的身体,疼得他眼前发黑,魂火暗淡得只剩一点微光,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大长老说的话,骨灯燃尽前必须沉入谷底,可他只剩两盏灯,还被凶魂围住,根本没办法靠近漩涡。他看着怀里的骨灯,灯壁上的人脸咒文在哭嚎,像是在催他,又像是在嘲笑他;再看周围的凶魂,它们的脸在扭曲,有的长得像当年顶替他名次的书生,有的长得像收受贿赂的考官,有的长得像追他的官兵,正咧着嘴笑,笑得满脸狰狞。阿烬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要么被凶魂啃食,魂飞魄散,要么用自己的魂火填灯,保住鬼域,也保住人间,或许还能了却当年的执念。他握紧指尖的魂火,猛地往自己胸口拍去,嘴里念起大长老教他的咒文,胸口的魂火瞬间暴涨,淡青色的火焰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带着血色的红光,把周围的凶魂都逼退了数尺,凶魂碰到他身上的魂火,立刻发出凄厉的嘶吼,魂火熄灭,化为灰烬,连骨头都没剩下。
他借着魂火暴涨的机会,忍着身体被撕裂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漩涡边,把两盏骨灯往漩涡里扔去。骨灯掉进漩涡,火焰不仅没灭,反而变得更加旺盛,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谷底,灯壁上的人脸咒文全部亮起,发出刺耳的尖叫,银色的光芒顺着漩涡扩散开来,谷底的红色凶魂开始剧烈挣扎,一个个被银光包裹,往漩涡里拽,嘶吼声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黑色的漩涡慢慢收缩,裂缝里的黑色汁液也不再渗出,谷底的红色光也渐渐熄灭,暗风也停了,只剩下骨灯的火光在漩涡里燃烧,照亮了谷底的骨头和毒草。
可阿烬身上的魂火却在快速消散,他刚才强行催动魂火,已经透支了自己的魂魄,魂丝在一点点断裂,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身上的伤口在往外渗魂露,滴在地上化为黑灰。他看着漩涡慢慢闭合,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浅笑,心里的执念彻底消散了——他完成了使命,保住了鬼域,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魂火灭了之后,竟会如此疼,像是浑身骨头都被碾碎,又被重新拼凑,再碾碎。魂火彻底熄灭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化为无数星子,飘落在谷底的骨头缝里,和那些碎魂屑混在一起,星子落地后,骨头缝里的毒草突然疯长,红色的草叶包裹住星子,像是在孕育什么。而漩涡闭合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淡青色的渡魂草,草叶上缠着一缕微弱的魂火,风一吹,魂火晃动,草叶上竟浮现出阿烬的脸,眉眼清瘦,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像是在盯着什么。
百年后,又到了沉灯祭,新的引魂使顺着忘川岸往前走,这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魂火纯净,和当年的阿烬一样。他路过鬼林时,听见雾里有细碎的指引声,那声音温柔似水,像是女子在说话,又像是男子在低语,指引他往林深处走。少年想起长老的叮嘱,却忍不住好奇,顺着声音往前走,走到林中央,看见一座木屋,木屋前坐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弹钢琴,长发乌黑发亮。“公子,进来歇歇吧,”女子的声音温柔,少年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没看见女子长发下的空洞眼窝,也没看见木屋墙壁上嵌着的骨头。
少年走出鬼林时,身上满是抓痕,魂火暗淡,却依旧往裂谷走去。他走到裂谷边缘,低头往下看,谷底有一株淡青色的渡魂草,草叶上的魂火正为他照亮前行的路,草叶上的脸在笑,像是在等他下来。少年顺着裂缝往下爬,崖壁上的黑色汁液沾到他的手上,他却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温暖。谷底的漩涡已经重新打开,红色的凶魂在里面嘶吼,少年握紧怀里的骨灯,一步步往漩涡边走去,他没看见,自己的影子里,藏着无数魂虫,正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也没看见,渡魂草的草叶上,阿烬的脸笑得越来越诡异——沉灯祭从不是压制凶魂,而是给凶魂喂食,每百年一次,用纯净的魂火喂饱凶魂,也喂饱裂谷里的东西,而阿烬,早已成了裂谷的一部分,成了下一个引魂的诱饵,永远困在这片幽冥之地,等着下一个纯净的魂火,走进他设下的陷阱。
鬼族的传说里,多了一位无名引魂使的故事,说他以魂为引,以命祭灯,守住了鬼域的安宁,可没人知道,传说的背后,是无尽的杀戮和诱饵,是一代又一代引魂使的牺牲,是裂谷里东西越来越旺盛的食欲。忘川水依旧翻涌,魂火依旧飘落,雾里的呜咽声依旧响起,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庆祝,庆祝下一个祭品,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