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女生言情 > 司马老贼 > 第48章 碎砚与新鼎

第48章 碎砚与新鼎(2/2)

目录

钟会的笔尖顿了顿,随即继续标注。书房里只剩下炭火噼啪声和笔锋划过牛皮纸的沙沙声。

两日后,申时二刻。

征蜀将军邓艾走进大将军府书房时,肩上还带着北地风尘。他今年六十二岁,面庞被陇右的烈日和风沙刻满深纹,但腰背挺直如松。

“末将邓艾,拜见大将军。”

“士载快起。”司马昭亲自上前搀扶,“一路辛苦。”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从奉上热茶,茶香氤氲。司马昭先问陇右屯田的收成,问羌胡部落的动向,问渭水上游的水利修缮。问题具体而微,邓艾一一作答,数字精确到顷、斛、人。

问到第三盏茶时,司马昭话锋微转:“淮南初平,然余波未息。士载在陇右,可曾听闻朝野对此事的议论?”

邓艾放下茶盏。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陇右僻远,消息迟缓。”他谨慎地选择措辞,“将士们只知大将军平定叛乱,保国安民。至于朝中议论……末将不敢妄听妄言。”

“不敢妄听妄言。”司马昭重复这六个字,笑了,“好。那若让你处置淮南降卒,当如何?”

邓艾沉默片刻。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法度不可废。”他缓缓开口,“首恶当诛,胁从可悯。淮南士卒多为征发农民,非必死之志。若尽戮之,失淮南民心;若尽赦之,无以诫后来。末将以为,当甄别首从,诛其魁首,赦其胁从,使其归田。如此,恩威并施,人心可定。”

司马昭看着他。老人的眼睛里有边塞的风霜,有治屯的精细,也有武人的决断。最重要的是,没有闪烁,没有谄媚。

“善。”司马昭终于点头,“陇右防务,关乎西陲安危。士载还须多多费心。”

“末将分内之事。”

邓艾告退后,司马昭在书房里独坐良久。窗外天色渐暗,侍从进来掌灯,被他挥手屏退。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从淮南往上移,划过整个中原,停在陇右。邓艾是柄好剑,但剑柄必须握在自己手里。今日一见,此人可用,但需以功名羁縻,以威权震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将军!”是钟会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兴奋,“长城军报!”

司马昭转身。钟会推门而入,手中攥着刚到的军报,蜡封已拆。

“姜维退兵了。”钟会言简意赅,“三日前已拔营南撤,司马望将军出城追击,斩获蜀军后队数百人。”

司马昭接过军报,就着烛光快速浏览。军报是司马望亲笔所写,详述了蜀军撤退的路线、营寨焚烧的痕迹,以及追击的战果。最后一行字墨迹尤新:

“闻淮南捷报至蜀营,贼众气沮,粮道又为我军所扰,故仓皇退去。”

“消息传得很快。”司马昭放下军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们派去的死士在蜀营散播了十日。”钟会说,“加上邓艾在陇右的牵制,姜维不敢久留。”

司马昭走回地图前。手指从长城沿傥骆道往下,划过秦岭的层峦叠嶂,停在汉中的位置。姜维这次出兵,时机选得极准——淮南战事最酣时。若寿春再晚一月平定,陇右局势恐生大变。

但现在,危机解除了。

不仅仅是一次军事威胁的解除。这意味着,内外所有能称得上“对手”的力量,都已匍匐在地。王凌、毋丘俭、诸葛诞,淮南三叛的鲜血浇铸了台阶;曹爽、夏侯玄、李丰,朝中的异己者早已化为白骨;就连远在益州的姜维,也只能趁着间隙来试探,一旦主力腾出手,便只能退走。

最后一颗钉子,拔掉了。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向西,益州,姜维;向东,建业,孙休;向北,并州的匈奴,辽东的残余势力……这些都是未来的问题。而现在,就在这洛阳城里,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曹髦。

那个在嘉福殿上声音平稳、眼神却像困兽的年轻皇帝。今日早朝,他完成了对司马昭的“三让”。还有六次。九让之后,晋公的冠冕将正式加顶,晋国的官署将开始运转。那将是一个国中之国,一个彻底脱离汉魏旧制的全新开端。

但皇帝会甘心吗?

司马昭想起今日贾充呈上的密报:曹髦昨夜在寝殿砸碎了一方砚台。青玉的,曹叡的旧物。焦伯收拾碎片时手在发抖。

愤怒不可怕。绝望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愤怒与绝望浇灌出的、不顾一切的勇气。狗急跳墙,兔急咬人。史书上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需要安排一下。司马昭想。宫中的宿卫要调整,皇帝身边的侍从要换一批更“懂事”的。不是现在,等九让之礼完成之后。要做得不着痕迹,像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他吹熄了书案上的烛火,只留下地图前的一盏。牛皮地图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山川的起伏,城池的标记像一颗颗棋子。

司马昭伸出手,掌心缓缓覆盖在洛阳的位置上。

然后,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现在,该打造司马家的天下了。”

窗外,洛阳城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更夫敲响了酉时的梆子,声音在暮色中传得很远。大将军府的飞檐斗拱在渐浓的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头收拢了爪牙、却已笼罩四野的巨兽。

而皇宫的方向,一片沉寂。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