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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文鸯降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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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亥时三刻。

寿春城西七里,支城营寨。

文鸯站在两丈高的土墙上,皮甲外只罩了件单薄的黑绒披风。寒风从八公山方向卷来,吹得墙头“讨逆”旗猎猎作响,旗角早已破损,露出参差的棉絮。他今年二十岁,面容继承了父亲的刚毅轮廓,但眉眼间多了几分江东水汽浸润出的锐利——那是流亡两年留下的印记。

“少将军,该换防了。”亲兵队长陈九捧着热汤上来,陶碗边缘结着层油膜,汤里漂着几片干菜叶和可怜的肉渣——那是昨天病死的战马最后一点筋肉。

文鸯没接。他盯着东北方向,寿春主城在夜色中只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剪影。但今夜那剪影深处,隐约有火光窜动,不是城头照明的火把,是更集中、更急促的光,在城墙内侧某处跃动,把一片天空映成暗红色。

“那是什么方向?”文鸯问,声音发紧。

陈九眯眼看了片刻:“像是……征东将军府一带。”

话音未落,营寨木门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骑冲破夜幕,当先一人滚鞍下马时几乎摔倒——是文虎,文鸯的胞弟,今年十七岁,脸上全是汗和尘土混合的污迹。

“阿兄!”文虎冲到墙下,仰头嘶喊,声音变了调,“父亲——父亲被诸葛诞杀了!”

墙上守卒齐刷刷转头。

文鸯身体晃了晃,扶住墙垛才站稳。指甲抠进夯土的缝隙,土渣簌簌落下。“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陌生。

“就在一个时辰前!将军府正堂!”文虎眼眶赤红,泪水冲开脸上的污迹,“诸葛南那狗奴带兵围了东营,正在缴械!我们留在城里的人拼死送出消息——诸葛诞借口父亲‘动摇军心’,亲手……一剑穿肋……”

文鸯闭上眼。寒风灌满披风,冷意透骨。他想起五日前最后一次见父亲——文钦来支城巡视防务,站在这个位置,指着城外魏军营垒说:“鸯儿,你看司马昭这阵势,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但为父不怕死,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当时他答:“父亲与诸葛使君同守此城,何出此言?”

文钦回头看他,眼神复杂,良久才拍了拍他的肩甲:“有些话,现在不能说。你只需记住:若城中生变,保着你弟弟,活下去。”

原来父亲早有预感。

“阿兄!”文虎已经爬上土墙,抓住文鸯手臂,“我们带兵杀回去!为父亲报仇!”

文鸯睁开眼,目光扫过墙头。值守的士卒大约两百人,此刻都停下动作,望向这里。火光映着一张张年轻而麻木的脸——他们大多是淮南子弟,跟随文钦在东吴流亡两年,又在寿春困守半年,眼里的锐气早被饥饿和寒冷磨光了。

“集合部曲。”文鸯说,声音依旧平静,“所有队率以上,营帐议事。”

支城主帐占地不过三丈见方,原是当地乡绅的祠堂,供奉的神主牌早被清空,如今堆着箭矢、革甲和几袋发霉的豆粕。二十余名军官挤进来,帐内顿时弥漫着汗酸、皮革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文鸯没坐主位。他站在香案前——案上空空如也,原本供奉的神主牌已被丢弃,此刻只放着一支令箭筒和半截烧残的蜡烛。火光跳动,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随烛焰微微摇晃。

“诸位都知道了。”文鸯开口,没有铺垫,“诸葛诞杀我父亲,缴东营吴卒兵械。现在,我要带兵回寿春,破城,诛杀诸葛诞。”

帐内死寂。

只有火盆里木炭炸裂的噼啪声。

过了约莫五息,左营司马赵敢先开口,这是个四十余岁的老行伍,脸上有道从眉骨斜划至下巴的刀疤:“少将军,怎么杀回去?我们只有三千人,其中能战的不过一千五。寿春城里有诸葛诞的淮南旧部两万余,还有刚被他收编的……”

“我知道。”文鸯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像压在冰层下的暗流,“但父亲的血不能白流。”

文虎猛地拔出环首刀,双目赤红,拳头攥得骨节发白,“现在就打回去!赵司马,你怕死,我不怕!阿兄,我们带兵杀回寿春,取了诸葛诞那狗贼的项上人头,祭奠父亲!”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虎,环视帐内诸将,声音嘶哑:“诸位叔伯兄长,我父亲平日待你们如何?如今他含冤惨死,你们就……就无一人敢随我们去讨个公道吗?!”

帐内众人面色挣扎,纷纷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赵敢单膝跪地,低下头,声音沉闷却清晰:“少将军,二公子,非是末将畏死。只是……诸葛诞既已动手,此刻必已控扼全城,东营兵马恐已被缴械。我们三千疲卒,无粮无援,强攻寿春,无异于……以卵击石。”

另一位老队率也哑声开口:“二公子,赵司马说得在理。我们……我们不是不想为文将军报仇,是……是不能再让剩下的弟兄们,白白去送死啊。”

“那就眼睁睁看着父亲白死?!”文虎吼道,眼泪混着脸上的尘土滚落,他却浑然不觉,“那就困死在这小城里,等着诸葛诞或者司马昭来砍我们的头?!”

“次威(文虎字)。”文鸯的手按在弟弟剧烈颤抖的肩上,力道沉重。

文虎回望兄长,眼中是近乎破碎的绝望与不甘:“阿兄!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文鸯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疲惫而麻木的脸,扫过赵敢花白的鬓角,扫过角落里年轻对率疲惫而麻木的眼神。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钝刀刮过冰面,带着一种耗尽所有情绪的疲惫与决断:

“有。”

文虎眼中骤然迸出微光。

“我们走。”文鸯说。

文虎一愣:“走?去哪?怎么走?”

“离开这里。”文鸯的手从弟弟肩上移开,按在了自己腰间佩刀的刀柄上——那是把寻常的环首刀,刀鞘已磨损,“就我们两个。趁诸葛诞的清洗还没扩到城外,趁……我们还有力气握刀,还有选择怎么‘死’的余地。”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听懂了“死”字的含义——不是战死,而是另一种终结。

文虎脸上的愤怒、不甘、泪水,慢慢凝固,然后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苍白。他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报仇无望,困守是死,甚至可能死得毫无价值。唯一还能主动抓住的,或许就是……投降,然后借司马昭的刀,去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

“好……”良久,文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身体却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了一下,“我们……走。”

没有道别,没有迟疑。文鸯抓起两件黑色旧披风,与文虎从帐后小门闪出,没入风雪。

支城西墙最矮。文鸯抛出铁爪钩,“咔”地扣住墙头。文虎率先翻过,文鸯紧随其后。

就在兄弟二人刚刚坠下墙根、跌进坡下深雪的刹那——

“文鸯、文虎——何处去?!”那是诸葛诞派来“请”兄弟俩去“议事”的传令兵。

厉喝声撕破雪夜,从东侧城墙方向炸响!火把骤然亮起,映出十余个身影。

“放箭!”

弓弦振动,七八支箭矢稀稀疏疏射来,力道不强,却足够凌厉。“夺夺”几声,箭簇钉在文鸯身旁墙根,最近一支擦着他肩头飞过,没入雪中。

“走!”

文鸯低吼,拽起文虎扑进黑暗。二人手脚并用,在深雪中翻滚、狂奔,向着西北方向那片魏军营垒的灯火。

身后,城墙上喊声与火光渐远,最终被风雪吞没。

魏军营垒前沿的哨楼上,火把在风雪中摇晃。

“何人夜行?!止步!”

喝问声带着浓浓的并州口音,穿透风雪传来。

文鸯与文虎在深雪中跋涉至此,两人都已是筋疲力尽。文鸯举起冻得通红的双手,用尽力气嘶喊:

“寿春文鸯、文虎——请降!求见大将军!”

哨楼上静了片刻,接着火把乱晃。不多时,营门方向响起绞盘转动的沉闷声响,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驰出,马蹄裹着麻布,踏雪无声,像一群从黑暗里浮出的幽灵。

为首是个年轻校尉,玄甲外罩白色披风,在火把映照狈不堪的年轻人——衣衫褴褛,满身雪泥,正在剧烈喘息。

“文鸯?”校尉问。

“是。”

“文钦是你什么人?”

“先父。”文鸯答得简短,喉咙因干渴而嘶哑。

校尉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解下兵器——如果还有的话。双手抱头,跪下。”

文鸯和文虎对视一眼。他们除了腰间两柄贴身短刃,别无长兵。文鸯取出短刃,丢在雪地上,刃身没入积雪,只留刀柄在外。然后他单膝跪地——不是双膝,这是武人最后的体面。文虎跟着照做。

骑兵下马,上前仔细搜身。冰凉的铁手套探入衣襟,摸过腰间、袖口、靴筒,确认没有暗器。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带着职业性的冷酷。

“起来。”校尉挥手,“跟我来。”

魏军营垒的森严,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真切感受。

壕堑宽达三丈,底部可见削尖的木桩;土垒高逾两丈,垒顶弩机林立,即便在深夜也有士卒值守;营内通道纵横如棋盘,巡弋的队伍甲胄铿锵,脚步整齐划一,刁斗声此起彼伏。

文鸯与文虎被带到一座偏帐前。帐外站着八名持戟卫士,戟刃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寒光。

“在此等候。”校尉说完,掀帘进帐。

雪还在下。文鸯与文虎站在帐前空地上,能听见帐内隐约的说话声,但听不清内容。两人衣衫单薄,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约莫一刻钟后,帐帘再次掀开。

出来的不是那校尉,是个文官打扮的人,三十余岁,面白无须,披着厚重的狐裘,手里捧着黄铜暖炉。他站在帐门口,目光在文鸯脸上停留片刻,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文将军?”文官开口,声音温润,“在下尚书郎钟会。”

文鸯瞳孔微缩。钟会,字士季,颍川钟氏,司马昭心腹谋士,去岁主持编纂《魏律》,名动洛阳。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个雪夜,以此种方式遇见。

“钟尚书。”文鸯抱拳,动作有些僵硬——冻的,也是警惕。

“不必多礼。”钟会微笑,“大将军已知二位来意。但有些事,需问清楚——二位将军为何而降?”

文鸯沉默了一息。风雪扑在脸上,冰冷刺骨。他缓缓道:“诸葛诞杀我父亲,东吴援绝,城中粮尽。不愿坐以待毙,故来请降。”

“只为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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