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一罐茶,一条命(1/2)
江风湿冷,裹挟着鱼腥与腐木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长江上下掐得死寂。
不过半个时辰,三道加急信报如三支夺命利箭,接连射入黟县云记总号。
三艘满载茶叶的货轮,在九江下游的“一线天”水域,接连遭劫。
消息传来,总号内人心惶惶。
然而,当劫案的细节被快马送达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惊骇与不解。
匪徒登船后,只做了一件事——将船上所有被火漆封口的“兰香红”茶箱尽数劈开,堆在甲板上,浇上火油,付之一炬。
至于其他茶叶、银钱、乃至船员的私人物品,分文未动。
这已不是劫掠,而是示威,是焚心刺骨的羞辱。
灯火通明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谢云亭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墨一般的夜色,一言不发。
他的身影被马灯拉得极长,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
“掌柜的,回来了!”
门帘被猛地掀开,少年学徒小顺子踉踉跄跄地闯进来,他浑身湿透,脸上混着雨水和泪水,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掌柜的……我……我只抢回了这个……”
他颤抖着打开油布,一股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里面不是茶叶,而是一堆被烧得扭曲变形的铜铁残片。
在残片中央,一枚尚能辨认轮廓的铜牌,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枚云记护航队专属的腰牌,正面是云纹,背面本该刻着队员的名字。
此刻,铜牌已被烈火熏得漆黑,唯有背面的两个字,因刻痕极深,在火光下折射出惨白的光。
阿橹。
谢云亭缓缓转身,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枚滚烫的铜牌拈了起来。
指尖传来灼痛,他却恍若未觉。
冰冷的刻痕,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指腹。
阿橹。
铁篙阿橹。
云记护航队曾经最勇悍的队长,三年前因“私纵匪盗”之罪被他亲手逐出船队,从此下落不明。
“掌柜的,”小顺子哭着说,“他们……他们自称‘江风队’,为首的汉子,就是他……”
谢云亭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枚铜牌攥进掌心,转身走进了账房深处的档案室。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将所有人的议论与惊慌隔绝在外。
他点亮一盏孤灯,从最底层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本蒙尘的旧册——《护航队抚恤名录》。
一页,一页,泛黄的纸张在他指尖沙沙作响。
他看得极慢,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日期,每一个支取记录。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三年前的一页上。
“护航队员阿橹之子,阿根,患急性肺炎,于七月初三病亡。”
记录冰冷而简短。
而紧挨着这条记录的下一行,是一笔用朱笔划掉的账目:“急症支银,伍拾圆。”批注写着:当事人已离船,未及发放。
谢云亭的瞳孔猛然收缩。他记得,阿橹被驱逐的日子,是七月初五。
五十块大洋,在当时足以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
账房批准了,钱却没能送到一个高烧垂危的孩子床前。
中间的两天,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微微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毒蛇般缠上心脏。
与此同时,大脚嫂已带着两名精干的信茶联络使,扮作收鱼干的村妇,潜入了九江下游的渔村“白沙洲”。
这里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也是“江风队”最可能的落脚点。
江风刺骨,她在一家小酒馆的角落里,找到了正喝着闷酒的老艄公陈七。
几碗烈酒下肚,陈七的话匣子被撬开了一道缝。
“三年前……那个汉子……我记得。”老艄公浑浊的眼睛望着江面,声音像被江风磨砺过,“那天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他抱着个娃,烧得跟炭火一样,疯了似的往镇上医馆跑。可他是个跑船的,身上哪有现钱?医馆不收,他就跪在门口磕头,头都磕出血了……”
大脚嫂的心一沉,追问道:“那……云记的人呢?”
“云记?”陈七冷笑一声,啐了一口,“云记的管事,那天正陪着华昌洋行的买办,在‘望江楼’听曲儿呢!我亲眼看见的,那排场……啧啧。等那汉子发疯似的跑回去,再跑到望江楼找人,都晚了。娃……就在他背上断了气。”
大脚嫂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
她几乎是立刻就要冲出去,将那个渎职的管事揪出来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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