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茶引向东流(1/2)
春茶将发未发之际,空气里已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甜腥气。
谢云亭召集徽州十二村代表的地点,不在云记雅致的厅堂,而在村东头最大的那片晒谷场上。
这里沾着泥土,浸着汗水,离茶最近,也离人心最近。
二十张矮桌,二十碗粗陶茶,没有高台,没有香案。
月光下,所有人的脸庞都被映照得轮廓分明。
“今日请各位来,不为分红,只为立约。”谢云亭站在场中,声音平静,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圈圈涟漪。
他将一份拟好的《共制盟约》递给离他最近的汪村长。
盟约的内容很简单:凡加入者,皆可使用“云记·兰香红”之名号,云记无偿公开三转松柴法的全部精要,并派茶师下村指导。
但前提有三:其一,必须严格遵循云记制定的工艺标准,不得偷工减料;其二,必须接受云记“信茶使”的不定期抽检,一经发现以次充好,永久除名,通报全徽州;其三,也是最引人争议的一条,每卖出一斤“兰香红”,需将利润的百分之五,上缴盟约,汇入新设的“茶魂基金”。
场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
公开技艺,这是自断财路;共享品牌,这是拿自己的金字招牌给别人做嫁衣。
一位性子急的张家村代表站了起来,面带忧色地拱手道:“谢掌柜,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可这……这万一有人手艺不精,或者起了歹心,做砸了茶,那败坏的可是您‘兰香红’三个字啊!这可是您用命换来的招牌!”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一时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谢云亭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谢云亭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淡然一笑。
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竟有种说不出的通透与豁达。
“张叔说得对,这招牌是我拿命换来的。”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目光从每一张紧张而质朴的脸上扫过,“但如果这块招牌,只能让我谢云亭一个人吃饱饭,那它就不是招牌,是囚笼,把我一个人关在了山顶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做得好,那是术;若人人都能做好,才是道。”
“我谢云亭要走的,是这条人人都能走的路。至于招牌,它不是我的,是徽州茶的。只要大家的心在一处,爱惜它胜过爱惜自己的眼珠子,这招牌,就砸不了!”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晒谷场上先是落针可闻,随即,汪村长第一个站起身,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沉声道:“我汪家村,签!”
“我们吴村也签!”
“算我们一个!”
如同被点燃的引线,呼应声此起彼伏。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术”,什么叫“道”,但他们听懂了那句“人人都能走的路”。
在这乱世里,还有什么比一条活路更让人心动?
盟约既定,如同撒向春土的种子,谢云亭麾下的众人便化作春风春雨,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黟县县城的夜晚,一间临时腾出来的学堂里灯火通明。
苏晚晴站在讲台前,背后的小黑板上,用白粉笔画着一个简易的焙笼结构图。
台下坐着的,不是稚嫩的学童,而是一群满手老茧、年岁各异的茶工茶农。
这是她联合县教育局,艰难创办起来的第一届“茶工夜校”。
教材,正是小顺子那本《源流札记》的通俗删减版——《茶民录》。
“……大家看,为何焙火要三转?第一转,高温快炒,是为了杀青,锁住茶里的香;第二转,文火慢焙,是让它沉睡的魂慢慢醒过来;第三转,停火复焙,是给它一个喘息的品味的机会。”苏晚晴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她没有讲深奥的化学道理,而是用最贴近他们生活的话来解释,“这就像我们做人,少年时要勇猛,中年时要沉稳,到了晚年,要懂得回味。性子太急,茶会焦;性子太慢,茶会涩。这火候,既是茶的火候,也是人心的火候。”
台下,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妪听得入了神,喃喃复述:“对,对……人心,是人心的火候……”
谢云亭悄立在教室后门,望着灯下神采飞扬的苏晚晴,望着那些或迷茫、或专注、或恍然大悟的脸,心中一片滚烫。
散课后,他迎上去,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苏晚晴回头,眼眸亮晶晶的:“他们都能听懂。”
“因为你说到了根上。”谢云亭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教的是字,我教的是茶,但从今日起,我们教的,都是人。”
与此同时,南下的官道上,大脚嫂正领着十名精挑细选出的“信茶使”,护送着云记提供的松柴焙炉模型和一批刻有精密刻度的温控竹尺,赶往婺源。
婺源茶与祁门红茶同宗同源,却因工艺落后,近年来屡被洋行压价,许多茶坊为求生计,甚至开始仿冒“兰香红”的包装。
行至半途,天降暴雨,山洪突发,前方的石桥竟被冲垮了一半,道路彻底断绝。
随行的人都慌了神,这要是耽搁下去,错过了婺源的春茶制期,一切都白费了。
大脚嫂却异常镇定,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了看天色,果断下令:“不等了!卸货,改走羊肠径!”
有人惊呼:“嫂子,那条路九曲十八弯,地图上都没标,还有野兽,我们……”
大脚嫂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枚石哨,对着幽深的山谷吹出了几声奇异的短促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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