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火漆封不住的风(2/2)
大脚嫂每点评一句,便引来一片叫好。
那些滥竽充数的掌柜,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摘下了招牌。
最后,大脚嫂走到那个浮梁商户面前,不但没发难,反而抱拳道:“这位老板,你的茶有章法,是个懂行人。云记的‘共制名录’,欢迎你真心加入!”
一场危机,被她用最朴素的智慧化解,反倒为云记赢得了尊重与盟友。
与此同时,更深层的变化正在发生。
灰衣道人风尘仆仆地从七十二村归来,他带回的不是金银,而是三十七份用血和汗记录下来的口述技艺。
其中,竟有一套失传已久的“三转松柴法”的完整口诀。
谢云亭如获至宝,当即封炉,亲自主持复原试验。
他连续三夜守在焙笼旁,识海中的鉴定系统前所未有地活跃,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仿佛化作了一双无形的手,引导他感知着火焰的每一次跳动,茶叶的每一丝吐纳。
温度、湿度、翻焙的时机……口诀与数据在他的脑中完美融合。
第四日凌晨,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锅新茶终于出炉。
茶叶开封的瞬间,一股清雅绝伦的兰花香气,如活物般逸散开来,清透而不寡淡,绵长而不霸道。
连平日里对任何茶都无动于衷的石聋儿,在闻到香气后,都罕见地凑上前来,拿起一片干茶细细端详,然后对着谢云亭,重重地点了点头,比划道:“像……师父……那年做的。”
这一刻,谢云亭知道,他触碰到了云记真正的灵魂。
藏书峒外,晨雾缭绕。
墨盏先生独自坐在石阶上,手中捧着的,不是古老的竹简,而是一本村民用毛边纸恭恭敬敬抄录的《茶枢辑要》。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翻到“光绪廿二年,八十四坊联焚招牌,以示与茶纲决裂”那一句时,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
“我们守错了……守错了啊!”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嚎啕大哭,“先辈们焚烧招牌,是为与天下茶人共进退。我们却关起门来,把祖宗的心血守成了囚笼,成了自己的心魔!我等……是罪人!”
哭声在山谷中回荡,悲怆而悔恨。
次日清晨,双眼红肿的墨盏先生主动找到了谢云亭,从怀里郑重地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这是老桑皮师父临终前留下的,”他声音沙哑,“他说,书院东墙第三块基石下,埋着一副暗匣。若有一日,有人敢把《茶枢》上的字,一五一十地念给山里的百姓听,便可开启此匣。谢东家,这钥匙,该归你了。”
当夜,暴雨倾盆,雷声滚滚。
谢云亭与苏晚晴披着蓑衣,在墨盏先生的指引下,掘开了书院东墙的基石。
泥土之下,一个沉重的铁匣静静躺着。
匣子打开,没有金银,没有秘籍,只有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绢本。
展开绢本,四个古朴的篆字映入眼帘——《茶脉源流考》。
这并非制茶之法,而是一部徽州茶人的传承血脉图。
它以时间为轴,详细标注了数百年来,每一代为徽州茶业做出过关键贡献的人物姓名、事迹,乃至他们的技艺传承脉络。
谢云亭的手指顺着那一条条墨线缓缓滑下,心头震撼无以复加。
这才是真正的《茶枢》,一部活生生的,由人写就的历史!
他的目光停在末尾。
最后一栏,竟是新添的笔墨,墨迹未干,显然是近日才有人写下:
“白衣客,不知姓氏,行于民国十九年,携罗盘入峒,语曰:系统非器,乃薪火也。”
系统……薪火!
谢云亭指尖抚过那熟悉的字迹,如遭雷击,心头剧震。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选的孤例,是奇遇的开端。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并非起点,而是这漫长薪火传递中的一棒!
那个神秘的白衣客,那个赋予他“系统”的人,竟也在这传承的脉络之中!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瞬间照亮了他额角那枚淡淡的茶芽印记。
印记竟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百年前的某一记低语,跨越时空,产生了共鸣。
暴雨冲刷着窗棂,发出哗哗的声响。
苏晚晴举着油灯,凑到绢本旁,她的神情比谢云亭更加专注。
她没有被“系统”二字的玄奇所吸引,身为教师的严谨让她下意识地拿起另一本从书房取来的《徽州府志》,开始逐字逐句地对照《茶脉源流考》上那些古老的名字和他们所处的年代。
灯火摇曳,她的眉头越锁越紧。
起初只是觉得巧合,但随着对照的人名越来越多,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在她心底渐渐成形。
她喃喃自语:“不对……这不对……这些人的出现,和府志里记载的每一次大旱、洪涝、兵灾……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