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火漆封不住的风(1/2)
上海,华昌洋行三楼,雪茄的烟雾已浓得化不开,将水晶吊灯的光线都染上了一层昏黄。
那只戴着金戒指的手指离开了打字机,拿起桌上一份刚从徽州传来的情报,纸页上潦草记录着“双面茶引”的诡异特性——遇水变金,背印真经。
“控制源头。”一个低沉的、带着德州口音的声音从雪茄后传来,“找到他们的印刷点。能买就买,不能买就毁掉。”
密令通过电波迅速传向内陆。
他们相信,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印刷厂能抵挡住金钱与枪炮的双重压力。
然而,他们错判了时间的流速,或者说,他们低估了山风的速度。
早在这封电报发出之前的第五天,皖南,云记后院。
小顺子带回的情报,并非脚底那个淬毒的伤口,而是他滚落悬崖前,从袭击者身上撕下的一角衣料——那是屯溪镇最大的“德记印书坊”伙计穿的土布褂子,袖口还沾着未干的红色油墨。
更关键的是,他拼死记下了袭击者间的低语:“码头上那些废茶引,有多少收多少,洋大人给大洋。”
谢云亭听完汇报,脸上不见惊怒,反倒浮现一丝冷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对方以为自己在第一层,却不知他早已站在了第三层。
“先生,这是您要的账本。”账房先生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上。
谢云亭翻开标注着“茶魂基金”的那一页,提笔划掉了原定的“首笔款项用于抚恤信茶网络伤亡弟兄”一行字,将其改为:“购歙砚三百方,上好毛边纸五千刀,分发七十二村,凡抄录《茶枢辑要》者,按页领取,不发现金,只给文墨。”
账房大惊:“东家,弟兄们浴血奋战,这抚恤金……”
“抚恤加倍,从我内账走。”谢云亭头也不抬,“但‘茶魂基金’的第一笔钱,必须花在刀刃上。他们想堵住印刷的源头,我就让源头变成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让他们堵无可堵!”
此令一下,众人先是愕然,随即恍然大悟。
用银元,目标太大,轻易便会被洋行买办用更高的价格截断;可换成实物,尤其是徽州本地最不缺的文房四宝,既能避人耳目,又能将知识的种子真正播撒到每一户茶农的心田。
这看似绕远的路,实则是一步绝杀。
几天后,夜幕降临,黟县县立女子学堂的教室里,破天荒地亮起了灯。
苏晚晴站在讲台上,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最浅白的话语,将《茶枢》中那些枯燥的税政沿革,化作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故事。
“……书上说,‘康熙四十年,陈氏以身为薪,投火抵税’,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当年茶税苛重,一位姓陈的茶婆婆,为了不让官府收走全村过冬的口粮茶,在收税官上门那天,自己跳进了烧着焙茶火的灶膛里……”
话音未落,教室后排,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茶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用嘶哑的嗓音哭喊道:“那是我太婆婆……我太婆婆啊!村里只晓得她姓陈,没人记得她的名字,没想到……没想到书上记着,书上记着!”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不再是遥远的历史,而是自家祖辈的血泪。
当晚,月光下的十二个村落里,自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识字的人大声诵读,不识字的人围坐静听,一家读完一页,传给下一家。
那声音汇聚成潮,穿过竹林,越过山岗,仿佛在向这片土地的英灵低语,我们没有忘记。
谢云亭站在云记的院中,背手而立,静静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声浪。
他心中一片澄明。
什么火漆,什么变色颜料,都只是术。
真正的防伪,是根植于人心,是这千百双能辨真伪、知好歹的眼睛。
风声更紧。
边界的市集上,大脚嫂带着几个精壮的后生巡查,敏锐地发现,一夜之间冒出了七八家茶坊,全都换上了崭新的招牌,赫然写着“共制工坊·云记联营”。
她性如烈火,当即带人冲进一家,拍着柜台质问:“你们是哪路的神仙,也敢挂云记的旗号?”
那掌柜是个油滑的中年人,不仅不惧,反而冷笑道:“大脚嫂,这话说的。谢先生不是说了吗?《茶枢》要公之于众,这叫传道。我们响应号召,共同制茶,难道只许你们州官放火,不许我们百姓点灯?”
一番歪理,竟说得周围看热闹的人连连点头。
大脚嫂气得满脸通红,却不知如何辩驳。
回程路上,她越想越憋屈,脑中却猛然闪过谢云亭在一次讲茶会上说的话:“真传不在名号,不在招牌,而在火候。一泡茶,骗得了嘴巴,骗不了肚子。”
她眼睛一亮,立刻折返回去,从那几家“联营”茶坊里各买了一包新茶。
回到市集中央,她当众支起茶摊,取来山泉水,一一冲泡。
“大家来看,也来尝!是不是云记的种,一喝便知!”
茶汤入杯,高下立判。
除了其中一家来自浮梁的商户,其茶汤色清亮,略带兰香,其余各家的茶,要么焙火不足,香气浮泛带青味;要么为了模仿兰花香,掺了劣质香花,入口发涩。
“这家,火候过了,伤了茶骨!”
“这家,萎凋不足,水汽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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