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纸船载不动税山重(1/2)
那豆大的、温暖的黄光,在密室中跳跃着,如同一颗执拗的心脏。
三日后,杭州特派巡查组的汽车卷着尘土,缓缓驶入黟县县城。
车窗里,几双精明而审视的眼睛正打量着这座皖南重镇,准备迎接预想中的抗议与喧嚣。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主街之上,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荡然无存。
最大的茶楼“品茗轩”大门紧闭,门板上贴着一张白纸,上书“东家有恙,歇业三日”。
沿街的茶馆、茶肆,无一例外,尽数关张。
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枯叶,萧瑟得如同鬼域。
统税局长周慕白坐在自己的车里,跟在巡查组后面,后颈的寒毛一根根竖起。
这比千百人堵门呐喊更让他心悸。
这是一种无声的、遍及全城的抵抗。
他握着手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随即下令司机:“不去商会,去云记!”
他倒要看看,这风暴的中心,谢云亭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汽车沿着练江支流的河岸公路行驶,周遭愈发安静,连孩童的嬉闹声都听不见。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瞥见了一抹异色。
河面上,一点点白色正在漂浮、汇集。
他定睛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艘艘用最粗糙的草纸折成的小船,密密麻麻,成百上千。
它们从上游的各个岔口、民居后的水渠里悄然汇入,顺着水流,义无反顾地向着县城中心唯一的石拱桥漂去。
车速放缓,周慕白能清晰地看到,每一艘脆弱的纸船上,都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四个字:请免茶税。
偶有几个胆大的孩子从巷口探出头,飞快地将新折好的纸船放入水中,然后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又惊险的游戏。
当车队行至石桥边时,那成百上千的纸船已在桥洞下堆积成了一片壮观的“雪浪”,它们彼此推挤着,拥堵着,仿佛在用自己脆弱的身躯,向上天做着最沉重的泣诉。
桥头,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正跪在岸边,面前点着三炷香,插在泥地里。
她没有哭喊,只是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反复念叨着:“河神菩萨保佑,莫让这山里的孩子,将来连一口自家的茶都喝不起……”
周慕白的心,被这无声的画面狠狠撞了一下。
他猛地摇上车窗,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景象,厉声道:“开快点!”
与此同时,税务衙门后院,一道瘦小的身影趁着大部分守卫都被调去“护卫”巡查组的空档,如狸猫般蹿进了周慕白的签押房。
正是乔装成扫地杂役的小豆子。
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周慕白与上峰往来的密电。
书房内,窗明几净,唯独书案上乱成一团。
周慕白竟将云记送来的那些请愿书,熬夜手抄了一遍,此刻正堆在案头。
小豆子一眼就看到,被压在最上面的那份抄件,字字泣血:
“我父焙茶三十年,未尝一口甘醇;我承父业二十载,税尽归官,仓无余粒。若吾子再焙,恐连灶中之灰,亦不可得……”
落款是“茶商,老烟杆”,末尾,周慕白竟用朱笔,笨拙地模仿着描画出了那个粗大的、混着茶末与泥土的指印。
小豆子心中一动,看见周慕白常用来供奉陆羽像的香炉边,有一个被揉成一团又被小心翼翼展开铺平的纸团。
他悄悄拿起,只见上面是周慕白熟悉的笔迹,写着几个字,墨迹因主人的迟疑而深浅不一:“暂缓执行……待禀师决。”
小豆子心跳如鼓,将纸条揣入怀中,如一道青烟般消失在门外。
几乎在黟县纸船汇流成海的同一刻,千里之外的南京,亦是暗潮汹涌。
财政部的大门前,十口巨大的木箱被邮差吃力地卸下。
当官员们狐疑地撬开箱盖,一股混杂着茶香、墨香和泥土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那上千份用粗糙土纸写就的请愿书。
而真正让他们震惊的,是每口箱子最上层附带的“赠品”:
第一箱,放着一撮在窑火中烧得焦黑的茶叶炭末,旁边附言:“火熄,则茶焦。”
第二箱,放着一把从中断开的十六两老秤,附言:“秤断,则心乱。”
第三一箱,只放着一片枯黄衰败、没有半点嫩芽的老叶,附言:“根竭,则叶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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