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一口锅熬破五更天(1/2)
次日清晨,天光才破开黟县上空的薄雾,云记研习堂外已是人头攒动。
一张崭新的告示被小厮用米浆牢牢贴在墙上,墨迹未干,字迹却如刀刻般刚劲有力:“‘雪顶含春’,经一夜试焙,初得其形,然香不稳,韵未定。云记不敢藏私,诚邀徽州同道、坊间耆老,共参共品,以求真传。”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一夜就做出来了?吹牛吧!”
“就是,连个茶样都没有,闻都没闻过,怎么复原?当咱们是三岁小孩糊弄呢?”
“说是这么说,可谢掌柜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走,去看看,反正品茶又不要钱。”
议论声中,大部分人还是抱着看热闹和找茬的心态。
云记的大门敞开着,堂内长案上,只摆了一只白瓷评审杯,杯旁立着个牌子,上书“静候半刻,香自来”。
众人将信将疑地围上去,凑近杯口去嗅,却只闻到一股淡淡的、类似新炒豆子的青涩气味,哪里有半点传说中“雪顶含春”的仙气?
“我就说吧,瞎胡闹!”先前那个焙房老师傅阿橹撇了撇嘴,正要高声嘲讽。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规律的木杖叩地声。
众人回头,自动分开一条道。
只见竹影尼拄着一根光亮的竹杖,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青灰色僧袍,神情古井无波,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长案前,并未俯身,只是立于杯前半尺,闭目静立。
片刻后,她睁开眼,淡漠的目光扫过那只白瓷杯,吐出八个字:“形近了,魂还隔着一层霜。”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众人虽未闻到奇香,但竹影尼的身份和她在茶道上的声望无人敢疑。
她说“形近了”,便证明谢云亭昨夜的成果绝非空穴来风。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去。
走到门口时,她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传来:“昔年松萝庵焙制贡茶,冬夜必于密室燃三堆火——左堆燥湿,右堆锁香,中堆养韵。三火互为表里,方得一线天真。”
话音一落,她人已消失在门外。
小春子站在人群后方,手中的小本子上,笔尖飞速划动,已将那句话一字不差地记下。
她眉头紧锁,低声道:“掌柜的,我查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茶经和县志,从未有过‘三火并燃’的记载,这……”
谢云亭的目光却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没错,就是它!”他一拳砸在掌心,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文献失载,但道理不失!烘焙之道,无非控温、控湿、聚香、蕴韵。一堆火难以兼顾,三堆火,分工明确,彼此制衡,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他当即下令:“拆!把焙房东南角的旧土灶给我拆了!传话给墨砚生,让他带几个懂窑口结构的老工匠来,就地仿建‘三火格局’!”
他又转向小春子:“系统里历年黄山冬至前后一个月的温湿度、风力数据,全部调出来!我们要在今晚,用人力,在这间屋子里,造出一个百年前的冬天!”
命令一下,整个云记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高速运转起来。
小篾儿第一个站了出来,红着脸,却目光坚定:“掌柜的,守灰控温的活儿,交给我!我……我鼻子灵,能闻出炭火烧到什么时辰,是什么颜色!”
谢云亭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
小春子则带着几个学徒,在新建的焙室四周架起了七八个简易的纸风向标,甚至在屋梁上挂了几缕极轻的蚕丝,用以观测最微弱的气流变化。
每一阵风吹入的角度、强度,对瓮内茶叶发酵可能造成的影响,都被她迅速记录、计算,转化为一组组递给谢云亭的修正建议。
夜幕再次降临,黟县陷入沉睡,云记新建的“三火焙室”内,却亮如白昼。
左侧的火堆用的是湿松枝,火势不大,烟气却很足,用以调节室内湿度;右侧的火堆是上好的荔枝木炭,文火慢燃,释放出一种能与茶香融合的果木气息,谓之“锁香”;而正中的主灶,则用了最传统的松木明火,火力最旺,负责杀青和提香。
谢云亭亲掌那口大铁锅,脱去了外衫,只着一件单衣。
他没有戴任何手套,一双布满旧茧和新疤的手掌,直接探入滚烫的铁锅中,开始翻炒新采的茶青。
“掌柜的,手!”小篾儿惊呼一声。
谢云亭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一锅碧绿的叶片之中。
他的动作极富韵律,时而如游龙探爪,将锅底的茶叶猛地扬起,让其在空中均匀受热;时而如老僧抚琴,五指轻柔地在叶片间拨动,感受着每一片茶叶从疲软到挺拔的细微变化。
这是他从系统解析的无数古法技艺中,领悟出的“九转回环诀”,每一次翻炒的快慢起落,都暗合着他自身的呼吸吐纳。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灼热的锅沿,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二更天,杀青完成。
茶叶被迅速移入陶瓮,以桑皮纸和特制的松木灰层层封存,置于中火之上,进入最关键的“养韵”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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