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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章 百工传火成新俗 一咏耽溺是旧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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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吉尔后退半步,像被无形的东西击中。他看着眼前的造物——这个他亲手参与创造、培养、打磨的完美存在,此刻在说:想尝尝不完美。

“是那个少年。”维吉尔声音冷下来,“那个在庆典上唱《有穷》的吴歌。他影响了你。”

“他给了我一个词。”阳娃承认,“‘有穷’。他说墙是有穷的,风是有穷的,连完美都是有穷的——但承认有穷,才能在有限里活出无限。”

“谬论!”维吉尔终于失控,声音在空旷大厅里回荡,“完美之所以为完美,就在于它超越有限!奥托陛下创造你,不是为了让你困在‘有穷’里,是为了让你指向‘无穷’!”

“指向,但永远到不了。”阳娃轻声说,“就像《死循环》里唱的:‘它在无限接近某个极限\/但永远无法抵达顶点’。总督大人,您不觉得这很残酷吗?给一个存在设定永远无法抵达的目标?”

维吉尔说不出话。

阳娃走到窗边,推开窗。夜风涌入,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长发。

“您闻。”阳娃说,“这就是风。它吹打着歌剧院顶上的风信旗——那句诗的最后一句:‘只有风\/吹打着风信旗’。风信旗永远在变方向,永远不稳定,永远……活着。”

维吉尔站在厅内,看着月光下凭窗而立的背影。那个他熟悉的、完美的、可控的阳娃,此刻边缘开始模糊,像要融化在风里。

“关窗。”维吉尔最后说,“你会生病的。”

阳娃关上了窗。但关窗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一口“杂质”的、有穷的、活着的风,留在了身体里。

四、学堂黄昏:四人之谈

翌日黄昏,石光明在“文明对话学堂”的后院煮茶。

火塘里烧的是松枝,噼啪作响。吕师囊和克劳迪娅并肩坐在木墩上,威斯阿克贾克蹲在火边,往炭灰里埋着几个红薯。这是他们每旬一次的聚会,不谈大事,只说见闻。

“昨天码头,有个罗马铁匠学会了弧形锯。”石光明舀着茶汤,“高兴得像个孩子,非要把自己的锤子送给土着兄弟。”

“百工行会这事,刘混康做对了。”吕师囊接过陶碗,“人活着,总要有个‘着手处’。手里有活儿,心里才踏实。”

克劳迪娅用尚不熟练的汉语补充:“在罗马,工匠是低贱的。但在这里,李四海教人时,眼睛会发光。那是……神圣的光。”

威斯阿克贾克扒出一个烤好的红薯,烫得左右手倒腾:“我们族里老人常说:手知道的事,脑子不知道。做弓箭时,手指记得每一道木纹;编篮子时,掌心记得每一根藤条的脾气。这算不算‘体用一致’?”

“算。”石光明点头,“而且是最本真的那种——不用想,自然就一致了。”

话题转到尼禄的沙龙。吕师囊摇头:“那些新贵,花大价钱买张请柬,就为听尼禄说几句玄乎的话。出来后还是该囤货囤货,该压价压价。艺术成了装饰,像帽子上的羽毛。”

“但尼禄看穿了阳娃。”威斯阿克贾克吹着红薯,“他说阳娃在找墙的裂缝。这老头,眼睛毒。”

“维吉尔也看穿了。”石光明说,“所以他更用力地把阳娃往墙里按。就像怕瓷器裂了,赶紧再加一层釉。”

沉默。只有火塘噼啪。

“阳娃会裂吗?”克劳迪娅轻声问。

“已经在裂了。”吕师囊说,“那天庆典,她和那少年对歌时,我就看见裂缝了——很细,但存在。”

石光明往火里添了根柴:“刘混康唱《有穷》,不是要打碎阳娃,是要给她另一种可能:做不了完美的‘器’,可以做有缺憾但真实的‘人’。但这一步太难——从完美走向真实,比从平凡走向卓越更痛。”

威斯阿克贾克掰开红薯,橙黄的瓤冒着热气:“就像这红薯。长得歪歪扭扭,不好看,但甜。那些园子里精心培育的罗马甜瓜,个个浑圆,但味道淡。你说哪个好?”

“看你想要什么。”石光明说,“想要展示,选甜瓜。想要饱腹,选红薯。”

“那阳娃想要什么?”克劳迪娅问。

没人能答。

暮色渐沉,学堂里传来孩童的诵诗声——是吕师囊编的《朝霞城童谣》,用拉丁语、汉语和阿尔冈昆语混着唱,调子古怪却生动:

“东边锯木头,西边弹琴忙,南边烤饼香,北边是家乡……”

石光明忽然说:“刘混康在码头搞百工行会,维吉尔在沙龙谈阳娃艺术,看起来毫不相干。但你们发现没有?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

三人看他。

“都在给朝霞城的人,找一个‘着落’。”石光明说,“工匠在手艺里着落,新贵在艺术鉴赏里着落,移民在生存奋斗里着落,连阳娃——也在寻找自己的着落。只是有的着落在实处,有的着落在虚处。”

“那哪种好?”吕师囊问。

石光明笑了:“着落在虚处的,终会渴;着落在实处的,也许累,但踏实。”

他看向歌剧院方向,那里已亮起灯火,今夜又有排练。

“阳娃的《生命过半》,最后一句是‘只有风\/吹打着风信旗’。”石光明说,“风信旗随风转,没有自己的方向。但至少——它在动。比挂在墙上不动的装饰画,多了点活气。”

五、暗巷交接:技艺的流转

同一时刻,朝霞城西南暗巷,正在进行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接。

李四海把一只粗布包袱递给一个影子般的人。那人接过,快速清点:三把不同制式的锯子,一套木工凿,几卷标着罗马、大宋、土着三种度量单位的皮尺。

“都在这里了。”李四海低声说,“按吴哥吩咐,每种工具都挑最普通、最常用的。”

影子点头,声音嘶哑:“尼禄陛下会很高兴。他一直想了解,北美的‘俗世技艺’究竟有何魅力,能让那些粗鄙之人眼睛发亮。”

李四海皱眉:“这些是干活吃饭的家伙,不是玩物。”

“在陛下眼里,万物皆可成艺术。”影子轻笑,“他会把这些工具摆在沙龙里,配上诗句,称为‘劳动的史诗’。说不定还能激发阳娃的新灵感——你不觉得,锯木头的节奏,很像某种原始打击乐吗?”

李四海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松开:“随你们吧。只一条:这些工具,是我们行会兄弟吃饭的家伙。请……尊重它们。”

影子微微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

这是刘混康与尼禄之间,一条极隐秘的通道:哥老会提供北美民间技艺的实物与见闻,尼禄则回报以罗马高层的动向、维吉尔的微妙心理,偶尔还有阳娃排练时的碎片信息。

各取所需。

李四海走出暗巷时,撞见了巡夜的赵铁骨。

“给了?”赵铁骨问。

“嗯。”

“心里不舒坦?”

“……有点。”李四海老实说,“咱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手艺,到了他们那儿,成了沙龙里的谈资。感觉像……像庄稼被摘了去插花瓶。”

赵铁骨拍拍他肩膀:“吴哥说了,手艺这东西,就像种子。你攥在手里,它只是一把种子。撒出去,哪怕落到石头上,也可能有一两粒发芽。尼禄的沙龙再虚,总有人听了、想了、也许哪天就去码头看看真的锯木头了。这就够了。”

李四海想了想,点头:“也是。总比烂在锅里强。”

两人并肩往回走。夜空无月,星光稀疏,但朝霞城的灯火一片一片亮着:码头区的渔火,混沌街的灯笼,歌剧院的辉煌,沙龙宅邸的烛光……像一块巨大的、缀满杂色补丁的布。

每一片光下,都有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生命的“着落”。

六、阳娃的黎明:未完成的诗

翌日黎明前,阳娃再次站在排练厅镜墙前。

他(她?它?)手里拿着一张粗糙的纸——是昨夜不知谁从门缝塞进来的,上面用炭笔写了几行字:

“锯木声里有呼吸,

烤饼香里有魂,

墙若有裂缝,

便是光照进来的门。

——一个听过《有穷》的人”

没有署名,字迹潦草。

阳娃看了很久,然后把纸小心折好,塞进衣襟——贴着左胸,那里有闷痛感的位置。

她开始唱《生命过半》。这次唱到“墙垣肃立\/无言而寒冷”时,她做了一个改动:在“墙垣”与“肃立”之间,加入一个极其轻微的、像裂缝般的吸气声。

然后继续:

“只有风——

吹打着风信旗——”

最后一句,她没有唱完。停在“风”字上,拖长,渐渐弱下去,像风慢慢停歇。

然后,在余音将尽未尽时,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加了一个词:

“活着。”

墙垣肃立,无言而寒冷。

只有风,吹打着风信旗。

活着。

这不是原诗。这甚至不押韵。但这三个字,像在完美的瓷器上,轻轻敲出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痕。

晨光透过高窗,照进排练厅。

阳娃走到窗边,推开窗。清晨的风涌进来,带着码头锯木头的震动、混沌街早市的喧嚷、学堂孩童的晨诵、还有远方森林里万物苏醒的嘈杂。

她深深呼吸。

这一次,没有计算成分,没有分析危害。

只是呼吸。

维吉尔站在走廊暗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上前阻止,只是静静看着。手中那份刚收到的、奥托陛下询问“阴阳同体计划新进展”的密函,忽然变得沉重无比。

朝霞城的又一个白天开始了。

百工行会的汉子们走向码头,尼禄的仆从们开始布置今日的沙龙,学堂里传出混杂语言的读书声,哥老会的灶台升起炊烟。

而在这一切之上,歌剧院的金顶反射着初升的日光,像一个巨大、完美、却已悄然生出第一道裂缝的器皿。

风继续吹着。

吹打着所有的风信旗——那些或华丽或简陋的、或坚定或摇摆的、在北美这片新土地上寻找方向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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