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代理税官日记(2/2)
我认得他——是机械厂下岗的张师傅,上周还在厂门口举着“还我血汗钱”的白横幅,嗓子喊得嘶哑,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像要挣破皮肤。
“张师傅,您听我说,根据政策,您开的小卖部月营业额没到起征点,本来就不用缴税……”我急忙翻开政策文件,纸页在指尖发颤,“您看,这上面写着呢,下岗职工再就业,有免税优惠……”
话没说完,张师傅的刀尖突然抵在了“下岗职工再就业免税”那行字上,刀刃压得纸页发皱。
我盯着那把刀,突然看见纱布缝隙里露出的伤口——他的小拇指没了,伤口处的血混着雨水,在纸上洇开一片暗红。
“免?”他笑起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上个月我去申请,乙主任说我这小卖部‘不符合扶持标准’,今天你又说免,你们到底哪个是真的?”
乙主任的皮鞋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嗒嗒声敲在人心上,像倒计时的钟。我正用纱布给张师傅包扎伤口,他的指节攥得发白,掌心全是冷汗,纱布缠了三层,血还是往外渗。
“张毅,你这是干什么?”乙主任推开门,手里的公文包“咚”地放在桌上,他拿起红笔,在王记的台账上圈出所有“减免”项,笔尖戳得纸页发响,“慈悲心能当饭吃?能顶得了你这临时工的编制?”
他把算盘转过来,缺珠的缺口正对着我,木轴上的裂痕晃得人眼晕,“方老那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黄历,早该翻篇了!现在讲究的是‘应收尽收’,懂吗?”他突然俯身,呼吸里的烟味喷在我脸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听说你媳妇李晓梅在纺织厂打工?我记得她们厂这个月的税款,好像还没缴齐吧?”我没有听懂乙主任的话外音,但感到威胁的意思比较浓。
深夜回家时,路灯昏黄的光裹着潮气,把影子拉得老长。妻子蹲在路边,面前摆着个塑料袋,正从里面捡塑料珠——是她从玩具厂的废料堆里扒拉出来的,有的沾着胶水,有的缺了角,五颜六色的,倒像些没拆糖纸的糖豆。“我看你那算盘缺珠子,就捡了些,说不定能补上。”她把珠子塞进我手心,指尖沾着夜露的凉,还有点废料堆里的灰,“方老今早来过,说这算盘是他师父用紫檀木打的,缺的珠子该用同料补,可惜他找了半辈子也没找着。”
我摩挲着算盘框上深浅不一的刻痕,那些刻痕是方老算错账时,用指甲抠出来的。突然想起方老临走时哼的那段戏文,调子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哭腔:“这世道啊,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妻子找了根棉线,把塑料珠绑在算珠的缺口处。月光洒下来,那些廉价的珠子泛着冷幽幽的光,和檀木框的温润格格不入。我轻轻拨动它们,脆响像碎玉坠在地上,又像玻璃碴子砸在石头上,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那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黑夜里,连点影子都没留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