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代理税官日记(1/2)
1997年的盛夏,蝉鸣裹着灼人的热浪往人骨头缝里钻,柏油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粘住鞋底。我攥着方老留下的那把算盘,指腹蹭过檀木框上的包浆——那是他五年里日日摩挲出来的温软,唯独对应增值税、营业税、企业所得税的三颗算珠空悬着,木轴上的裂痕像三道没愈合的伤口,透着股冷意。
“张毅啊,这算盘跟着我,没算错过一笔真账。”方老临走前枯瘦的手按在我肩上,指节硌得我锁骨发疼,他的声音混着咳嗽,气若游丝,“当年我接这活,全街道上就收个房产税,盯着那些把自家房子租出去开铺子的主儿,简单。”
他浑浊的眼球突然亮了一下,像快燃尽的灯芯迸出火星,又迅速暗下去,“可现在……真账倒成了烫手的山芋,碰不得喽。”
我的第一笔税收账算给城西的王记面馆。老板娘掀开后厨的蓝布帘子时,一股混着油烟的霉味先飘了出来,墙角的煤炉上,铁锅正咕嘟着稀粥,热气裹着馊味往鼻子里钻。
“张干部,您看,这是阳账。”她递来的账本封皮磨得发白,里面的数字写得工工整整,每月营业额稳稳停在三千元,正好卡在税收起征点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可当她转身蹲下去,从腌菜缸底摸出另一本用油纸包着的阴账时,我盯着那串日均八百的数字,指腹无意识地抠着算盘框——昨夜在街道税收袁股长办公室,我分明看见那份刚下发的《关于扶持下岗职工再就业的税收优惠政策》,白纸黑字写着“下岗职工从事个体经营,月营业额五千元以下免征增值税”。
“您丈夫从纺织厂下岗后,不是还在巷口开了个修车摊?”我指着阴账里“修车收入”那栏,纸页上沾着的油渍蹭在指尖,发黏。
老板娘的手顿了顿,小拇指突然往印泥盒里按了按,在账本“已缴税”栏狠狠按出个红印,指腹的纹路在印泥里晕开,像朵揉皱的花。“张干部,您看这印泥沾得够不够红?”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嘴角却往下撇着,像朵脱水的月季,“上个月乙主任代着街道税收股长来查,说我这面馆占了半米人行道,张口就要罚两千。后来我给他家送了二十斤手擀面,连着送了三天,他才把罚单撕了……”话没说完,窗外的蝉鸣突然躁了起来,一声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暴雨骤然而至,砸在税务所的铁皮屋顶上,噼啪声盖过了算盘珠子的轻响,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坑。
我对着王记的阴阳账本发呆,墨汁在账本边缘晕开一小片黑渍,像块洗不掉的疤,手指划过“三千元”的数字,纸页薄得能透出光来。
突然有人踹开办公室的木门,风裹着雨丝灌了进来,吹得账本哗哗响。门口站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藏青色的工装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左手缠着渗血的纱布,血珠顺着纱布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血点。
他右手“啪”地把菜刀拍在桌上,刀刃上的锈迹混着雨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张干部,听说你要收我的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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