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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胡老栓的逮捕令(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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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查进入第三个月,胡老栓的交代材料越写越厚,纸页边缘被他翻得起了毛。叶革明对材料里前后矛盾的情节追得极紧,时而拍着桌子要他“老实交代”,时而又把《资本论》摊开在他面前,用红笔圈出“投机倒把”的理论依据。胡老栓的额角开始沁出细汗,回答时偶尔会卡壳,手指在桌下悄悄绞着衣角——那是他紧张时才有的小动作。

我却在其中一页材料里,发现半张1977年的先进工作者奖状,边角卷得厉害,背面用铅笔写着:“王主任扣着平反章,说我女儿的知青返城指标能换两箱茅台。”

那天潘明森教胡老栓写“jtice”,胡老栓眯着眼,用上海话打趣:“这词儿没‘平反’好懂。”

汪昌盛听后突然“啪”地合上速写本,煤炉上的红薯烤出焦糊的香,恍惚间,我想起谷建国知青点飘来的《草原之夜》——那是被明令禁止的“黄色歌曲”,却像早春的草,从冻土的裂缝里拼命钻出来,带着股挡不住的劲儿。

五月的某个雨夜,窗外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像无数只手在拍玻璃。胡老栓突然用上海话背诵起《资本论》:“剩余价值率……就是……无偿劳动的占有……”

叶革明惊得手一抖,茶缸“哐当”打翻,热水在“坦白从宽”标语下的玻璃台板上烫出个水渍圆圈,黑色墨迹在水里晕开,像朵迅速凋谢的水墨花。

潘明森的英语单词卡里夹了张纸条,是他用铅笔写的:“今晚十点,收音机短波段。”我们偷偷调频时,沙沙的电流声里突然飘出《乡恋》的旋律,李谷一的声音软得像团棉花。

胡老栓闭着眼跟着哼,眼角的皱纹里蓄着泪光,像盛着两汪没敢落下的雨。

审查进入第六个月,胡老栓的交代材料里开始出现数学公式,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我在某页边缘发现用针尖刻的算式:“15%管理费x300斤糖=45斤亏损,但王主任要的是茅台。”

那天潘明森带来几份不知从何处借来的数理化试卷,胡老栓凑过来帮着演算,突然停下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女儿要是能考大学,我宁可坐十年牢。”

汪昌盛的速写本上,女知青的泪痣被他改成了雨滴,正落在刚写的“思想解放”四个字上,墨水晕开,像片化了的雪。

专案组宣布结案前夜,胡老栓从床板缝里摸出张字条,是用牙刷灰写的,字迹在昏黄的灯下闪着冷光:“旧货市场34号柜有1976年粮票,换你寄封信给农村的女儿。”我捏着字条,摸到背面有道深深的凹痕,像是用钥匙反复刻划的“等”字,一笔一划,刻得极深。

结案会上,叶革明念逮捕令时,钢笔突然没水了。他转身换笔的刹那,我看见逮捕证的日期被他的袖口牢牢遮住——正是1978年12月18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那天。胡老栓盯着那只手,嘴角弯起个诡异的弧度,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专案组解散那天飘着雪,细小的雪粒落在煤炉上,瞬间化成了水。潘明森把一摞材料扔进煤炉,火苗“腾”地窜起来,那张写着“jtice”的单词卡卷成灰蝴蝶,在烟里打着旋儿飞。我在床板缝里摸到那张先进工作者奖状,背面新写着行字:“1978.9,王主任被查,听说家里搜出三箱茅台。”汪昌盛的速写本最后一页,画着审讯室的煤炉,上面摆着个烤糊的红薯,旁边一行字被泪水洇得发蓝:“我们数着别人的罪名,却算不清自己的时代。”

胡老栓被转走那天,天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我用他留的那颗铜纽扣开了瓶北冰洋,气泡“滋滋”地往上冒,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秘密。他总说:“集体账要比私人账精,可人心不能算太精。”

后来听说潘明森考上了大学,学了法律;汪昌盛回到了公安系统,小朱上了大学,后来留校当了教师。

而我在街道办公室整理档案时,发现胡老栓的案卷里,那页被墨水污染的记录上,有人用铅笔描出片模糊的湖——像极了他女儿插队的嘻子湖,湖面上飘着半张被雨水泡烂的粮票,字迹早已看不清。

天桥路旧货市场34号柜底,1976年的5斤粮票下压着封信。收件人是“xx县xx乡xx大队”,信封上两个指纹重叠着,一个是我的,一个是胡老栓的。雪落无声,可屋檐的冰棱正在融化,1978年的冬季将要过去,那些藏在褶皱里的期盼,终将在日渐回暖的风里,慢慢洇开。

柜门内侧,有人用粉笔画了个小人,举着块写着“平反”的牌子,脚下堆着空酒瓶——那是胡老栓没说完的话,也是我们当年没敢问出口,却在心里悄悄盼着的未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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