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知青点里的白米饭(1/2)
谷建国的信是托县城供销社的熟人转寄过来的,牛皮纸信封边角磨得发毛,里面的信纸洇着几处水痕,他那笔一贯工整的小楷在结尾处抖得厉害:速来,带两本代数习题集,这边缺得紧。
我摩挲着信封上凉亭知青点五个字,忽然想起出发前夜母亲往我背包里塞煮鸡蛋时红着的眼眶——她总说建国这孩子,打小就轴。
1977年的盛夏热得邪乎,卡车后斗里的麻袋堆成小山,装着给知青点的救济粮。我缩在帆布篷下,看路边的白杨树影子被车轮绞得粉碎。司机是个络腮胡的老兵,叼着烟卷说这路去年秋天冲垮过,你们城里娃娃细皮嫩肉的,到了地方别乱跑。话没说完,卡车猛地栽进个土坑,我怀里的复习资料散了一地,纸页在热风里哗哗作响,像群惊惶的白鸟。
知青点的土坯墙在远处晃成一片黄,谷建国就在那片黄里朝我挥手。一年不见,他瘦得颧骨支棱起来,眼镜片厚了不少,边缘泛着圈白。最扎眼的是那条裤子,尿素袋特有的粗布磨得发亮,日本产三个黑字被汗水浸得发乌,走一步,那三个字就在屁股上跳一下。别笑,他捶我胳膊,手心的茧子硌得我生疼,这料子结实,比补丁摞补丁强。
知青们挑粪的队伍正从晒谷场经过,扁担在肩头咯吱作响。我认出其中个高的是隔壁班的李建军,他去年还在学校篮球场扣篮,现在脊梁弯得像张弓,蓝布褂子后背洇出个深色的字。
谷建国说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挑完三趟粪才能吃早饭。你看王红兵,他朝队伍末尾努嘴,以前在学校是五班的文艺委员,现在能单手拎起粪桶,就是手上的茧子比老农民还厚。
可就是这群扛着粪桶的年轻人,歇脚时从怀里掏出的不是烟袋,是折得方方正正的笔记本。我凑过去看,李建军的本子上抄着《矛盾论》,字缝里还夹着片干枯的野菊花;王红兵在背英语单词,revotion这个词被红笔圈了三圈。
那天午后,他们蹲在田埂上争论存在主义,谷建国激动得手舞足蹈,粪桶跟着晃悠,黄澄澄的粪水溅到裤腿上,他浑然不觉,倒是李建军急得跳脚:小心点!这可是浇白菜的,浪费了要挨队长骂!
我总想着帮点什么。第二天清晨跟着去割稻,镰刀刚举起来,右腿就一阵发软。小儿麻痹后遗症,让我踉跄着往田埂挪,没留神脚下的泥坑,整个人摔进了水田里。浑黄的泥水灌进领口,稻茬在胳膊上划出细密的血痕。谷建国扑过来拉我时,眼镜都甩飞了,他在泥里摸了半天,摸到本被水泡胀的《大众电影》,撕下内页就往我伤口上按。油墨混着血水在皮肤上漫开,刘晓庆的笑脸糊成一团红,像朵被揉烂的花。
晚饭的饭桌是块裂了缝的青石板,米饭里掺的观音土泛着冷光。我咬了一口,沙砾在牙床间摩擦,喉咙里像卡着团棉絮。
谷建国往我碗里拨了半块红薯:上个月断粮,我们把仓库里的旧报纸都煮了,那才叫咽不下去。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看见他指甲缝里嵌着的黑泥,洗了这么多天都没洗掉。
野苋菜是用粗盐腌的,我夹起一根,批林批孔四个字在菜梗上蜷成一团。女知青丁梅坐在对面,辫梢沾着草屑,见我盯着菜梗笑,她脸一红,往我碗里多夹了两根:这纸结实,腌菜不容易烂。她说话时,我发现她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蓝布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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