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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半幽焰(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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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渐渐多了起来,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有人说看见昨晚涨潮时江面上漂着个红肚兜,有人说听见芦苇荡里有孩子的哭声,还有人提起前几天夜里江面上出现的磷火,说是“水鬼”在找替身。郑爸爸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扯着,指缝间露出的头皮泛着青,他的胶鞋在沙地上蹭出深深的沟痕,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都埋进这无尽的黑暗里。

我忽然想起昨天傍晚的情景。那时夕阳把江面染成了金红色,小五子脱了凉鞋在浅水区摸鱼,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蚊虫叮咬的红点。他举着条小鲫鱼朝我喊:“三哥你看!今晚有鱼汤喝了!”阳光照在他湿漉漉的脸上,水珠顺着发梢滚下来,在下巴上挂成串,像极了珍珠项链。他的牙齿特别白,笑起来时能看见舌尖上的小红点,那是前几天吃桑葚留下的痕迹。

“听说了吗?”旁边的剃头匠悄悄说,“北边那儿又出事了,学生都在街上闹呢。”他的剃刀在磨刀布上蹭了蹭,发出沙沙的响,“昨天码头的广播响了一夜,说要‘抓反革命’呢。”这话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这个时代的不安。

我挪回家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巷子里的墙头上晒着各家的被褥,郑家门口的竹竿上却挂着片白布,在风中猎猎作响,与周围五颜六色的被单形成刺眼的对比。几个孩子蹲在墙角弹玻璃球,看见我经过都停了手,怯生生地望着我,他们的眼神里有好奇,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坐在书桌前,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结成块黑色的痂。我拿起毛笔,笔尖的狼毫已经断了几根,蘸水时总往旁边岔,像是群找不到方向的迷途羔羊。铺开的稿纸上印着淡淡的方格,那些整齐的线条忽然让我想起江堤上的石阶,一级级通向未知的远方,却不知尽头是光明还是更深的黑暗。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铃地从街那头飘过来,又渐渐远去。我想起小五子总爱跟着收废品的担子跑,把捡来的废铁高高举着,像是捧着稀世珍宝。有次他换来颗水果糖,非要塞进我嘴里,那甜味从舌尖一直甜到心里,像是整个灰暗的日子都被点亮了。

抽屉最深处,那只小木船静静地躺在棉絮里。是用段梧桐木刻的,船身被磨得光滑发亮,想必是小五子用砂纸蹭了无数遍。船帆是用烟盒纸做的,上面还留着他用红墨水画的五角星,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船底刻着两个小字:“远航”,笔画稚嫩得像是刚学走路的孩子,却力透木背,仿佛要刻进时光的骨髓里。

我把木船揣在怀里,再次来到江边。退潮后的沙滩裸露出大片鹅卵石,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是撒了满地的星星。远处的货轮正在装货,起重机的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吊臂下的集装箱像座座沉默的墓碑,压得江水都喘不过气来。

蹲在水边时,右腿做手术留下来的刀伤又开始隐隐的疼了。我把小木船放进水里,手指刚松开,它就被波纹推得打了个转,像是个犹豫的孩子。风顺着江面吹过来,船帆鼓起来,带着小船缓缓向前漂去。阳光照在船身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恍惚间竟像是小五子在朝我挥手,笑容依旧灿烂得像初升的太阳。

“一路顺风啊。”我轻声说,泪水又涌了上来。小船渐渐漂远了,穿过漂浮的水葫芦,绕过礁石,朝着江心漂去。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是铺了条金色的路,小木船就在这条路上慢慢前行,带着我们未竟的梦想,驶向未知的远方。

货轮又鸣笛了,这一次的声响格外悠长,像是在为逝去的生命送行。我望着远去的木船,直到它变成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江风掀起我的衣角,带着江水的气息扑在脸上,咸涩中竟带着丝微甜,像是小五子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遇见郑奶奶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件小棉袄,正一针一线地缝着。那是件红底碎花的小袄,是她早就准备好给小五子过冬的。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银丝般闪着光,她的手指已经不灵活了,针脚歪歪扭扭地爬在布面上,像是条找不到回家路的蛇。看见我经过,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晚饭时,父亲喝了杯闷酒,脸颊涨得通红。母亲把腌萝卜推到我面前,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盯着昏黄的电灯发愣。“听说学校要停课了。”父亲忽然开口,酒杯在桌上轻轻磕了下,“以后出门,少说话,多看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像是在叮嘱一件关乎生死的大事。

我点点头,夹起块萝卜放进嘴里,咸涩的味道立刻漫开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晃动的树影像是无数只手,在黑暗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迷茫。远处的江水还在呜咽,像是谁在夜色中无声地哭泣,又像是在孕育着新的希望。

夜深时,我又听见了磷火的传说。王瘸子的咳嗽声从江堤传来,混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说那些蓝绿色的火苗其实是亡魂的眼泪,聚集得多了就能连成路,引着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方向。我趴在窗台上,望着漆黑的江面,忽然看见远处真的有点点微光在闪烁,忽明忽暗,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眨动。

或许,小五子就在那片微光里吧。他一定还穿着那双塑料凉鞋,踩着露水在沙滩上奔跑,笑声清脆得像银铃,惊醒了沉睡的江涛,也照亮了我们这些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的人。而那只小木船,想必已经驶入了星辰大海,正载着我们的梦想,在时代的浪潮中,奋力向前航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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