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丰城(2/2)
锅铲翻动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一首清晨的歌谣。
林邑川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房门,正撞见三叔将一屉蒸得雪白的馒头塞进竹篮:“快吃,吃完我得赶去‘醉仙楼’。”
八仙桌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油花漂浮在蛋花间,散发着家常的温暖气息。
三叔用围裙擦着手,指节上还沾着面粉:“午饭在陶瓮里,焐在灶灰底下,晌午热透了再吃。”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风干的鹿肉干。“饿了就嚼这个,别总啃冷馒头。” 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林邑川刚要道谢,三叔却摆摆手:“门闩插紧!听见动静别露头,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三叔便跨出门槛,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青石板巷,只留下满院饭菜香。
少年站在门口,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远去,心中泛起一阵暖流。
晌午时分,林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浑身带着城外泥土的气息,袖角还沾着草屑,显然是抄小路赶来。
他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事办妥了。”
说罢,他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株新鲜的伸筋草,“你娘让熬成膏,抹在筋脉酸痛处。”
林邑川接过草药,鼻尖酸涩。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卯时、酉时各修炼一次,筋脉拉扯的剧痛从未停歇,母亲虽不在身边,却仍惦记着他的身体。
“回去告诉娘,我会照顾好自己。” 他攥紧父亲的手,触到掌心新添的老茧,“三叔家暗格稳妥,东西都藏好了。”
林父点点头,粗糙的手掌在儿子肩头重重拍了两下。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千言万语的嘱托。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直到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角,林邑川仍站在原地。
陶瓮里的饭菜还温着,他却没了胃口,捧着《诗经》坐到窗边,任由书页在穿堂风里翻动。
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他却充耳不闻,只将全部心神沉入经脉运转的轨迹中。
唯有偶尔响起的筋骨轻响,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如同春雷滚动,预示着一场蜕变即将完成。
十数日后。
蝉鸣最盛的午后,林邑川盘坐在土炕上,双腿筋脉如赤红蛛网般凸起。
他已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真气顺着足少阴肾经一路攀升,终于在某一刻,最后一缕真气冲开尾闾穴!
刹那间,周身骤然泛起翡翠光泽,屋角堆放的碎瓷片竟被无形气劲震得簌簌作响。
那是炼筋大成的标志 —— 气血贯通,筋骨如龙,力量暴涨!
洗髓水这段时间体内残留的能量,如今已被充分吸收。
来三叔家的当日就炼筋入门,数日后进入炼筋小成,今天更是炼筋大成了。
他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细密的脆响,宛如春雨浸润干涸的河床,生机勃勃。
林邑川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道金芒。
他缓缓起身,活动四肢,每一寸肌肉都充满爆发力,连呼吸也变得沉重有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炼体之路才刚刚启程。
暮色初临时,三叔照例从袖中摸出油纸包,这次却不是寻常的蜜饯 —— 深褐色的鹿肉脯上撒着白芝麻,还裹着一层透亮的糖浆。
“尝尝,醉仙楼新来的厨子做的。”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纹,看着少年狼吞虎咽的模样,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疼惜。
自从林邑川住进来,三叔每日收工都会绕去巷口的点心铺子,变着法子给孩子带零嘴。
有时是甜糕,有时是酥饼,偶尔还能见到几颗难得的梅子糖。
晚饭时分,木门被轻轻叩响三下。
林父提着竹篮立在月光下,篮中装着母亲晒的梅干菜和新酿的米酒。“小川,该回家了。”
他的目光扫过儿子愈发挺拔的身形,瞥见少年袖口下若隐若现的深紫色筋脉纹路,眼底闪过一丝欣慰。
林邑川起身收拾衣物,三叔默默帮他把被褥叠好,又往包袱里塞了几块鹿肉脯。
然后三叔从柜底捧出个木匣,里面是三株缠着红绸的百年老参:给孩子补身子。 又摸出个油布包,沉甸甸的不知何物,这是我攒的散碎银子,拿着路上用。
林父推辞不过,只得将老参收好,银子却坚决塞回老人手中:您供小川吃喝已足够,哪能再要这个?
饭桌上,三叔特意开了坛珍藏的黄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粗陶碗中摇晃,映着三人的面容。
林父讲起家中近况,母亲新种的药草发了芽,后山的野蜂又筑了巢;
林邑川则说起修炼时的趣事,某次引动气劲,竟把炕头的夜壶震得在地上打转,惹得三叔笑得呛了酒。
月至中天,父子俩背起行囊。
三叔举着油灯一直送到巷口,昏黄的光晕里,老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小川,有空常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林邑川转身抱拳,喉头发紧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点头。
他站在小院门口,望着三叔佝偻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青石板巷口尽头,心中五味杂陈。
夜色渐浓,蝉鸣低沉,晚风带着灶火余温拂过脸颊。
林父提着竹篮走在前头,脚步稳健,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出半里路,林父才忽然开口:“你三叔…… 是个有故事的人。”
林邑川一愣,抬头望向父亲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父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回忆那段尘封的往事。
“那年我十二岁,和几个伙伴去村外树林玩,其中一个叫铁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林父声音低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的午后,“我们在林子里掏鸟蛋、追野兔,玩得忘了时间。等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可村子…… 已经没了。” 他语气沉重,“游匪突袭,烧杀抢掠,我们几个孩子躲在柴房里整整三天没出声,直到确认匪人离开。”
“等我们出来的时候,村里已是一片焦土。” 林父目光深远,“大人几乎都被杀了,只有少数几户人家的孩子幸存下来。我们几个把尸体一一埋葬,用破布裹住亲人,挖坑下葬,连哭都不敢大声。”
林邑川听得心头一震,他从未听父亲如此详细地讲述过那段过往。
“后来,我们进城谋生,各自分散。” 林父继续道,“我进了军队,干过几年;后来又被征召去矿上做工,吃尽苦头;
再后来,我在镖局当护院,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江湖险恶。”
“而你三叔,那时才七岁。” 林父说,“他也因为那天不在村里,侥幸活了下来。但等他回来时,村子早已化为灰烬。他成了孤儿,一路乞讨,也来到了大丰城。”
“他在那里加入‘大丰帮’,做些杂活,后来渐渐有了点本事,能养活自己。” 林父轻叹,“后来他娶了个寡妇,生活渐渐稳定下来。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孩子,妻子后来染了怪病,早早离世了。”
“现在他一个人住,靠做些杂活维生。” 林父顿了顿,语气温柔,“可他活得比谁都干净,比谁都厚道。”
林邑川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那些曾无数次踩过的青灰色石头,此刻仿佛也染上了岁月的温度。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来三叔家,门闩总是提前拴好,饭菜总是热腾腾地摆在桌上;
为什么三叔总会偷偷塞给他点心和肉脯;
为什么老人总是在他修炼时悄悄关窗添炭 —— 那是无声的守护,是血缘之外最深的牵挂。
“他这辈子没享过福。” 林父轻叹一声,“可他活得比谁都干净,比谁都厚道。”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入林邑川的心底。
他突然意识到,所谓 “家人”,不只是并肩作战的勇者,更是默默守护、甘愿退居幕后的那个人。
归途的石板路上,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如同为这段父子之间的对话打着节拍。
林父走在前面,林邑川望着父亲的背影,这一路修炼的不仅是筋骨,更是守护家人的底气。
他想起自己在炼体时每一次撕裂般的疼痛,想起在洗髓池中被能量冲刷的每一刻,想起在三叔家中独自打坐修行的每一个夜晚。
那些汗水与痛苦,如今化作一股沉稳的力量,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
他终于懂得,真正的强者,不是只靠拳头打出一片天的人,而是能扛起责任、守护亲人、不忘恩情的人。
“爹。” 他忽然开口,“我想学你怎么做人。”
林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已经学会了。”
林邑川怔住,随即也笑了。
他们继续前行,夜风拂面,星光洒落,照耀着这条通往家的小路。
而在这条路上,少年的心,也终于真正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