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塔隆的防御之道(1/2)
王都的喧嚣与机遇,如同一个巨大而无形的漩涡,以其特有的节奏和引力,将“晨风之誓”小队的每一位成员都卷向看似不同、却又隐隐交织的方向。雷恩如同沉稳的船长,在佣兵工会繁杂的任务公告、竞技场潜在的丰厚收益以及对未来道路的审慎规划间不断权衡,试图为这艘刚刚驶入王都这片陌生海域的小船找到最稳妥也最有利的航向。莉娜则彻底沉浸在了魔法师工会那浩瀚的知识海洋中,每日早出晚归,脸上常常带着精神力透支的苍白和攻克某个理论难题后的兴奋红晕,她的进步肉眼可见,仿佛一颗正在被精心雕琢的璞玉,逐渐散发出属于她自己的光芒。艾吉奥更是如同鱼入大海,悄然踏入了“暗影之眼”那神秘的门槛,开始在王都错综复杂的阴影中编织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他的行动愈发诡秘,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深沉与机警。
在这片充满了无限可能、也潜藏着无尽危机的土地上,每个人都在拼命寻找并试图强化着自己不可替代的定位。而塔隆,这位习惯了用沉默和行动代替言语的巨盾战士,他的道路,在旁人看来,似乎最为纯粹,也最为直接——他的战场,永远在最危险的正面,他的使命,永远是用自己的身体和盾牌,为身后的同伴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然而,王都的“正面”战场,与边境荒野上同魔兽的生死搏杀、或是遗迹深处对抗那些扭曲造物的战斗,截然不同。这里的“敌人”,无论是训练场上的对手,还是竞技场中的角斗士,甚至是街头偶遇的潜在威胁,其攻击方式都带着一种迥异于以往的、令人不适的“精致”与“狡猾”。
在佣兵工会总部提供的、那片由坚硬青石铺就、设施齐全的低级公共训练场上,塔隆最初试图沿用自己最熟悉、也最依赖的方式锤炼技艺。他像在巨石城时一样,走向那些标注着最重量的石锁,用布满老茧的双手将其轻松举起,感受着肌肉纤维拉伸时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他挥舞着训练用的、包铁的木制巨剑,一次次劈砍在那些用硬木制成的、布满刀痕剑伤的人形木桩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巨响,木屑纷飞。他请训练场的陪练(一些需要赚取外快的退役老兵,或是渴望积累实战经验的年轻骑士侍从),手持沉重的训练用战锤或长矛,一次次全力撞击他手中那面巨大的、中心浮雕着咆哮熊头的钢盾“山峦之壁”。
他那身抵达王都后,用几乎全部积蓄、并参考了雷恩建议重新锻造的、更加厚重、关节处经过特殊强化的全身板甲,以及那面边缘包裹着加固铜边、盾心熊头浮雕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巨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散发出一种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压迫感,引来了训练场上不少同样在挥汗如雨的低阶佣兵或战士学徒们或羡慕、或敬畏、或带着比较意味的侧目。他的力量依旧磅礴惊人,每一次挥盾格挡,都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风声;每一次为了调整防御角度而踏出的步伐,都让脚下的青石地面微微震颤,仿佛小型攻城锤在敲击。
但几次高强度的对抗训练下来,塔隆那如同花岗岩雕刻般、惯常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眉头却越皱越紧,一道深刻的竖纹出现在他的眉宇之间。他感觉到了一种以往很少体验到的、无形的滞涩感,仿佛身陷泥潭,空有撼山之力,却难以酣畅淋漓地施展。王都训练场的设施确实更精良,陪练的对手们(尤其是那些年轻的骑士侍从)技巧也更加繁复、花哨,充满了各种虚招、假动作和快速的步伐变换。但他们的攻击方式,与“碎骨”那种依靠炼金药剂催发出的、毫无理智可言的疯狂扑击和爆炸,或是地精群那种依靠数量、不顾自身死活的亡命冲锋,完全不同。这里的攻击,更加精准,更加刁钻,更善于寻找防御的间隙、节奏的破绽,以及……他自身因过往战斗和旧伤而留下的、那些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微小习惯。
尤其让他内心深处耿耿于怀的,是那条左臂。石拳矿坑深处,被“碎骨”的恐怖怪力几乎砸碎臂骨的伤势,虽然在莉娜的光明魔法和后续精心调养下,骨骼和肌肉已经愈合,疤痕下的组织也重新变得结实。但一种深层次的、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的虚弱感,以及偶尔在全力格挡住一次沉重冲击后,从骨骼深处隐隐传来的、如同细微电流窜过般的酸麻感,却如同一个忠实而又冷酷的幽灵,时刻徘徊不去,提醒着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并非无懈可击,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仅凭蛮横无匹的体魄和意志,就像真正的山峦一样,碾碎一切来自正面冲击的完美壁垒。
这种挫败感,在一次与一名身手极其灵活、专门使用一柄细长训练剑的年轻骑士侍从的模拟对抗中,达到了顶点。
那名年轻的侍从,身形不算高大,但动作迅捷如风,脚步灵动。他并不与塔隆进行任何形式的力量碰撞,而是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始终围绕着他那庞大的身躯和巨盾的防御范围游走、试探。那柄细剑在他手中,如同毒蛇不断吐出的信子,闪烁着寒光,一次又一次,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盾牌上缘与头盔的缝隙、腋下铠甲的连接处、因转身而短暂暴露的背脊、甚至是视线因盾牌遮挡而必然存在的死角——发起迅捷而精准的刺击。
塔隆怒吼着,挥舞着巨盾,试图用绝对的力量和面积压制对方。他的每一次横扫都势大力沉,足以将普通人连人带武器一起拍飞;每一次竖挡都稳固如山,仿佛能隔绝一切攻击。但对方的敏捷远超他的预期,总能在他盾牌及体前的瞬间,灵巧地向后跃开或侧身滑步避开,那柄细剑如同附骨之疽,总是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短暂瞬间,再次寻隙而入。
一次,塔隆试图用一记猛烈的、带着全身力量的盾牌猛击,将对方逼入训练场的角落。沉重的巨盾带着恶风呼啸而去!然而,那名年轻侍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意图,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极其冒险的、近乎贴地的矮身滑步,从巨盾挥击的下方空档钻了过去!同时,细剑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直刺塔隆因全力挥盾而不可避免地微微抬起、导致防御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空隙的左侧腋下!
“噗!”
尽管只是包裹着厚布的钝头训练剑,但那股凝聚于一点、尖锐无比的冲击力,依旧结结实实地穿透了板甲连接的薄弱处,传递到了塔隆的身体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右侧连退了两步,才勉强借助盾牌顿地的力量稳住了身形。几乎就在同时,左臂旧伤处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如同针扎般的酸麻感,让他的左手五指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失去了知觉!
年轻侍收剑而立,动作优雅地行了一个骑士礼,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毫不掩饰的自信,微微颔首道:“承让。你的防御……很坚固,力量也令人惊叹。但是,太依赖力量和惯性了。节奏过于单一,缺乏变化,很容易被熟悉你套路的人看穿和预判。而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塔隆下意识活动左臂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你的左侧,无论是反应速度还是稳定性,似乎都存在一点小问题?是旧伤吗?”
塔隆沉默地低下头,厚重的头盔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粗重地喘息着,汗水沿着头盔边缘不断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看着自己手中那面巨大的、陪伴他经历了无数生死、此刻却仿佛变得有些陌生的盾牌“山峦之壁”。一种混合着挫败、不甘以及一丝……茫然的感觉,如同冰冷刺骨的雨水,无情地浇灌在他那颗早已习惯于用绝对力量去应对一切挑战的、单纯而执着的心上。在边境,面对皮糙肉厚的魔兽,他的防御无人能破;在遗迹,面对诡异的能量冲击和毒雾,他能为队友筑起生命的屏障。但在这里,在王都,仅仅是一个训练场上的、看似并不以力量见长的年轻陪练,就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防御体系中的破绽,并如此轻易地加以利用。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看那名年轻侍从,只是用沉默作为回应。他默默地走到训练场最边缘、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将巨盾重重地顿在地上,然后开始了一次又一次、枯燥到极致的重复练习——最基础的举盾格挡姿势,不同角度的招架,配合脚步的侧向移动、后撤步、以及小范围的转身防御。但这一次,他不再仅仅追求将盾牌挥舞得更快、格挡得更狠、移动得更迅猛。他开始尝试去“感受”,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去感受盾牌与空气摩擦时产生的细微阻力变化,感受自己脚步移动时,身体重心随之发生的、那些以往被他忽略的微妙转移,感受着在对手攻击即将及体的那一瞬间,肌肉本能绷紧前,那稍纵即逝的预兆和时机。
他开始像一个最谦逊的学徒,默默地观察训练场上其他类型的防御者。他看到有的战士使用轻便的小圆盾和长剑,配合着灵活多变、如同舞蹈般的步法,进行着高效的格挡和精准的招架,将敌人的攻击引导向无害的方向。他看到另一些同样使用塔盾或大盾的同行,他们并非像他以往那样,总是用盾心去硬接每一次攻击,而是会巧妙地利用盾面天然的弧度和边缘,在接触的瞬间进行细微的转动或倾斜,将直刺而来的长矛引偏,将势大力沉的劈砍卸开,用更少的力气达到更好的防御效果。他甚至注意到一些经验极其老到的防御者,他们似乎能通过观察对手的肩膀晃动、眼神变化和呼吸节奏,提前预判出攻击的落点和方式,从而提前进行半步的压迫、或者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盾牌前推,就打乱了对手精心准备的进攻节奏。
夜晚,在“寻路者旅店”那间属于他的、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简陋武器架外几乎空无一物的狭小房间里,塔隆不再只是如同完成仪式般,仔细擦拭完武器和盔甲后便倒头就睡。他会就着那盏光线昏暗、油烟味刺鼻的廉价油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用他那粗糙得如同砂纸、指关节粗大变形的手指,沾着水杯里的一点清水,在面前粗糙的木质地板上,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画着极其简单的示意图——盾牌在面对直刺、劈砍、横扫时,应该如何调整角度;脚步在应对不同方向的攻击时,应该如何配合移动,才能保证重心始终稳定;如何在防御的间隙,利用身体重心的细微转移,为下一次格挡或可能的反击积蓄力量……他试图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去理解那些更精妙、更高效的防御技巧背后,所蕴含的原理和逻辑。
他甚至会主动去找雷恩,在队长结束一天的忙碌后,用他那极其简练、常常需要结合手势才能表达清楚的言语,描述自己在训练中遇到的困惑,比如“为什么盾牌斜着挡,比直着挡更省力?”“怎么判断对手下一招要打哪里?”“左臂发力时,怎么才能不让旧伤酸麻?”他像一个渴求知识的学生,寻求着队长的建议和点拨。
雷恩对塔隆身上这种悄然发生的变化,感到既惊讶又由衷的欣慰。他深知塔隆的性格和其在团队中不可替代的作用,也早就隐约察觉到了塔隆在王都新环境下所面临的困境。他放下手中的地图或任务卷轴,耐心地倾听,然后仔细分析了塔隆的困境:
“塔隆,你的优势,是你与生俱来的、以及经过无数次生死锤炼出来的绝对力量和体魄,这是你的根基,是你最强大的武器,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也不能怀疑。”雷恩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目光直视着塔隆那双隐藏在浓眉下的深邃眼睛,“但是,王都的对手,无论是人还是未来可能遇到的威胁,往往更加狡猾,更加善于利用规则和技巧。我们不能只依靠蛮力去应对一切。你的盾,不应该仅仅是一堵被动承受冲击的、死板的墙壁,更应该是一面可以主动引导、偏转、甚至在某些时候能够进行反击的……‘活’的壁垒。”
为了让塔隆更直观地理解,雷恩找来一根普通的木棍,在房间泥地上轻轻比划着:“举个例子,当对手用长矛直刺时,你可以尝试不要总是用盾心正面对抗,而是用盾面的边缘或者上缘,去主动‘磕’他的矛杆,不需要用多大力气,只要时机和角度对了,就能轻易改变他攻击的方向,让他刺空。当对手用战斧大力劈砍时,你可以不要硬顶着,而是微微侧身,同时将盾面倾斜一个角度,让他的斧刃顺着盾面滑开,将那股恐怖的力量引导到空处,这比硬抗要省力得多,也对你的左臂负担更小。”
他顿了顿,用木棍在地上点了点,强调道:“最重要的是节奏。你不能一味地跟着对手的节奏走,被他牵着鼻子,不断暴露破绽。你要尝试去打断他的节奏,创造属于你自己的节奏。比如,在他连续攻击的间隙,突然向前踏一小步,用盾牌给他一个压迫,或者在他准备发力时,提前做一个假动作干扰他。至于你的左臂……”雷恩的目光落在塔隆那条粗壮的、但此刻似乎承载着更多复杂情绪的手臂上,“它现在是你的弱点,但换个角度看,它也是一个最忠实的提醒。它提醒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不计后果地纯粹依靠蛮力去战斗。这反而可能迫使你走向一条更精细、更节省体力、也更持久的防御之路。保护好它,了解它的极限,将它融入你新的防御体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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