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心悦(2/2)
“少爷?”十五的声音从梁上落下,带着几分警惕——他从没见过少爷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憋着股没处发的火。
“去查‘九如’。”宋墨的指尖落在棋盘的落梅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查清楚他和她是怎么认识的,查清楚他每次写信的内容,查清楚……他现在在哪。”
“是。”十五应着,刚要隐去,又被宋墨叫住。
“等等。”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涩,“别让她知道。”
十五虽疑惑,却还是躬身应下。书房重归寂静,宋墨看着那枚被落梅压着的黑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
这个九如,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她对着一封空信发呆整夜,能让她提起时眼底发亮,能让她连他的样貌都记不清,却甘愿把心交出去。
他拿起那封被姜缪遗落的信,指尖抚过“九如启”三个字,忽然觉得,这棋盘上的黑白子,竟不如这两个字,来得磨人。
次日傍晚,赖嬷嬷拿着封信进来时,姜缪正在练匕首。
木桩上画着小人被扎的面目全非。
木柄被汗水浸得发滑,她却像是不知累,一刀刀劈在木桩上,木屑飞溅,像她心头乱撞的思绪。
“公主!九如的信!”赖嬷嬷的声音带着惊喜,把信递到她面前,信封上的梅花印记,正是九如独有的标记。
姜缪的动作猛地顿住,匕首差点脱手。她接过信,指尖的颤抖比练刀时更甚,拆封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像在拆一份迟到了太久的救赎。
信上的字迹依旧清隽,带着熟悉的疏朗:“前几日偶感风寒,未能及时回信,让你担心了。云机寺之事,是我失约,勿怪。”
寥寥数语,却让姜缪悬了月余的心,骤然落回原处。她刚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后面的内容,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听闻太后忌日将至,朝中定会举行大典。你身为宋家主母,更是公主。
当带宋墨一同出席。久而久之,污名自会淡去。”
姜缪捏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纸张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九如怎么会不知道宋墨的腿?怎么会不知道他畏寒,更怕在人前暴露不便?那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对常人而言尚且费力,对宋墨来说,无异于酷刑。
还要让她扶着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离不开她?这哪里是帮她站稳脚跟,分明是把宋墨的尊严,踩在脚下给人看!
“公主,怎么了?”赖嬷嬷见她脸色发白,担忧地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姜缪没说话,只是将信按在木桩上,拿起匕首,狠狠刺了下去。刀锋穿透信纸,钉进木桩半寸深,墨迹被划破,“九如”两个字裂成两半,像张被撕碎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对九如的话产生怀疑。
第一次觉得,这个她信任了两年的人,或许……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是全然为她好。
“没什么。”她拔出匕首,信纸的碎片随着动作飘落,像断了线的蝶,“嬷嬷,太后忌日的大典,我不打算让宋墨和我一起。”
只要推脱宋墨身子不好,就连姜迟都不能勉强他。
赖嬷嬷愣住了:“可……”
“机会?”姜缪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祭台要爬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我能爬,宋墨该如何?”“用他的腿换我的名声,用别人看笑话,换来我的成功,我不要。”
她看着木桩上的刀痕,忽然想起昨夜宋墨探究的目光,更觉可笑。
当时只觉得是刁难,此刻想来,竟有几分被说中心事的难堪。她对九如的信任,到底是因为他的信写得好,还是因为……她太需要一个“救命稻草”?
“公主,”赖嬷嬷忽然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紧握匕首的手上,“老奴斗胆问一句,若是……若是有一日,九如和小军侯,真要刀兵相向,必须要二选一的情况。您……帮谁?”
姜缪的动作猛地僵住。
夕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她和木桩的影子,像两个对峙的人。
匕首的寒光映在她眼底,那里第一次出现了犹豫,像片被风吹乱的云,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她不该犹豫的。
她和宋墨才相识多久。
可漫长的沉默。她还是不知道答案。
或者说,她不敢想答案。
九如,是她在云机寺暗无天日时的光;宋墨,是她在京都刀光剑影里的盾。一个是遥不可及的念想,一个是触手可及的温暖。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
姜缪猛地闭上眼,将匕首扔在地上,金属撞击的脆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像个未完的问句,悬在心头,甜得发苦。
而此刻的书房里,宋墨正看着十五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写着姜缪与九如的相识经过——果然是云机寺的石莲之谜,果然是她解了他的谜语,果然是她先动了心。
他的指尖划过“心悦之人”四个字,那是从姜缪旧信里找到的,被她用墨点改过,却还是能看出原迹。
宋墨忽然将密报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着纸团,很快将那四个字烧成灰烬,像烧尽了他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意。
他拿起案上的木簪——那是他昨夜赶工做好的,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和九如信上的印记,竟有三分像。
“十五,”他忽然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备车,去云机寺。”
“去云机寺?”十五愣住,“现在?”
“嗯。”宋墨转动轮椅,望向窗外的夕阳,眸中的清潭里,映着远处西跨院的方向,“让公主知道,我亲自去看看,她心心念念的‘旧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马车碾过侯府的青石板,驶向暮色渐浓的城外。
,姜缪正对着那封被刺破的信发呆。她拿起笔,想写点什么,却迟迟落不下去。最后,只在纸上画了个小小的棋盘,棋盘中央,落着一枚白子,旁边是一朵被压弯的梅。
夜风吹过,烛火摇曳,将那未写完的画,映得忽明忽暗,像颗悬在半空的心,迟迟找不到归处。
赖嬷嬷站在廊下,看着自家公主对着棋盘出神,轻轻叹了口气。
旁人无法替她做,只能靠她自己,一步步蹚过这浑水,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祭台在半山腰,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蜿蜒向上,像条盘踞的蛇。姜缪望着那陡峭的台阶,忽然想起九如信里的话,胃里一阵翻涌。
后忌日的前一夜,下了场小雨。
姜缪站在廊下,看着雨丝打湿窗棂发呆。
“姑娘,该出发了。”赖嬷嬷的声音带着催促,“宫里的仪仗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姜缪点点头,将护膝塞进袖中,转身往外走。经过宋墨的书房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