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旧部离心:安世延年隐忧生(2/2)
张安世沉重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案几上划过:“大将军心急如焚,命我暗中遴选…首要便是…易于掌控。” 他点到即止,但“易于掌控”四个字,已道尽了霍光此刻最核心的诉求。
杜延年沉默了,精舍内只剩下炉火噼啪的声响。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摇曳的酒影,仿佛看到了霍氏家族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潜藏的巨大危机。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安世啊…你我追随大将军多年,深知他治国之能,用人之明,匡扶社稷之功,天地可鉴!然…然这治家…”他痛苦地摇了摇头,“霍禹骄纵跋扈,视律法如无物;霍山、霍云等子弟,贪婪无度,横行无忌;夫人…夫人她…妇人之见,只知一味袒护,更兼贪恋小利,干预外朝…此皆取祸之道啊!大将军一世英名,半生心血,难道…难道要毁在这些至亲骨肉之手?”
张安世深有同感,眼中忧色更浓:“这正是我最忧心之处!大将军为社稷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然…大厦之倾,往往始于萧墙之内!甘泉宫陛下若有不测,新君入继,根基未稳,正是各方势力角力之时!届时,霍氏子弟这些劣迹斑斑、怨声载道之事,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政敌攻讦大将军、倾覆霍氏的最好利器!”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危机的紧迫感:“延年兄,你想想!若新君年幼,大将军继续秉政,霍禹等人只会变本加厉!若新君成年…目睹霍氏子弟如此行径,岂能不心生忌惮?岂能不秋后算账?上官桀、桑弘羊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就在眼前!他们…他们这是在为霍氏掘墓啊!” 张安世的语气中,第一次对霍禹等人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恐惧。
杜延年闭上眼,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张安世的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头最担忧的地方。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节奏缓慢而沉重。
“安世所言…字字诛心,句句在理。”杜延年睁开眼,眼神锐利而清醒,“然…你我人微言轻。大将军…舐犊情深,加之夫人…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观大将军对禹公子,亦是怒其不争,忧心如焚。然…雷霆之怒后,终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血脉亲情,终究难断。至于夫人…内帷之事,我等外臣,更无从置喙。”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看透那深不可测的未来:“如今之计…唯有尽你我本分。安世你当竭尽全力,为大将军遴选妥帖之人,以安社稷。至于盐铁、均输、钱谷诸事,”他看向张安世,带着一种同舟共济的凝重,“我当更加谨慎,务必使之运转如常,不出纰漏,不给外间可乘之机。此乃我等能为大将军、为霍氏所做之最后屏障了。”
张安世默默地点了点头,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更添苦涩。他明白杜延年的意思。他们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持帝国机器的正常运转,在各自的领域内为霍光查漏补缺,试图延缓那看似注定的倾颓。至于霍氏内部的毒瘤…他们无力根除,甚至连谏言的资格,都因霍显的存在而变得异常艰难。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张安世低声喃喃,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只盼…只盼甘泉宫能有转机…或者,新君…真如大将军所期,易于掌控吧…”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一个“易于掌控”的新君,真能镇住朝堂?真能约束得了如狼似虎的霍禹?真能化解那如海如山的民怨官愤?
精舍内,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炉火在沉默中燃烧,映照着两张写满忧患的面孔。窗外,长安城的夜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帝国命运的低沉叹息。霍光最核心的臂膀之间,那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任与团结,已然因为对霍氏未来的共同忧虑,悄然蒙上了一层名为“无力”与“隐忧”的阴影。忠诚依旧,但裂痕已生。他们如同站在一艘华丽巨舰船舷上的了望者,清晰地看到了前方那汹涌的暗礁,却悲哀地发现,那掌舵的家族,正因内部的蛀蚀而加速冲向毁灭的深渊。唯有那壶温了又冷的酎酒,无声地见证着这深夜里,两位重臣对帝国未来的深深忧惧。